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http://www.bookben.cn/ 爱情吻过我们的脸(出书版完结) 作者:明月他乡照 和匪我思存并称的作家明月他乡照 温馨呈现百转千回的爱情传奇!孤单不是与生俱来,而是从我爱上你的那一刻开始! 编辑推荐   ●你有没有真心喜欢过一个人?很爱很爱的那种,爱到只要站在那里看着他就会觉得满足。   ●爱情对有的人来说是奢侈的,要得到就会有失去……   ●相比功成名就,扬眉吐气,她一定更希望我幸福,而我,跟你在一起就很幸福。   虐心极致的缠绵悱恻 暗流汹涌的商场博弈   和匪我思存并称的作家 明月他乡照   温馨呈现百转千回的爱情传奇   孤单不是与生俱来,而是从我爱上你的那一刻开始   ●以前她只知道用心地去爱一个人是十分辛苦的事情。现在,她才明白,原来拼命地让自己不要去爱一个人,才是真正的辛苦。 内容推荐   用尽全力沉默地爱一个人需要多大的勇气,拼命追逐,只是为了能与仰望的爱人距离近一点,又需要有多勇敢。   这一生,我们会遇上许多的人,就像赵明明遇上江城北,心为仰望的那个人不可自拔地沉沦。情真意切的爱恋是否敌得过财富万万千的锦锈?浮华盛世的衣香鬓影,暗藏着商场的搏杀。是是非非的恩怨交错,牵动着生意的起落。是情,是意,是爱,还是圈套与陷阱?   爱情对有的人来说是奢侈的,要得到就会有失去。对于赵明明,王子般气宇轩昂光芒万丈内心却孤独的江城北注定是她此生无法跨越的山长水阔…… 关键字: 爱情陷阱 恩怨情仇 孤单爱恋 虐爱情深 商场博弈 逐爱 第一章 盛夏八月   隔得太远,赵明明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盯着场边架起的显示屏,上面有江城北意气风发、英俊的脸。   赵明明认识江城北的时候,是她二十二年的人生里最灰暗的时期。大学毕业了,没有工作。处境亦非常的惨淡,同学们一个一个地离去,剩下她一个人留在宿舍里天天对着守门的阿姨赔笑脸,期望着得以再多住几天。这个城市任何房子的房租对赵明明来说,都很昂贵。   可是新一届的学生很快就要入学,她再也不可能这样赖着住下去了。清晨的时候,赵明明拎着行李,站在学校的门口徐徐回望。其实,她一直是好学生,上进努力,友爱同学,可是现在的境地,让赵明明对于人生和未来都觉得说不出的灰心。   她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租了一间房子,买了许多报纸,或者去旁边的网吧登录各种各样的招聘网站寻找机会,到巷子口的便利店买最便宜的泡面,向老板换了许多硬币,在路旁那些橙色椭圆的投币电话亭前叩敲一些似是而非的机会,虽然大多得到的都是拒绝,偶尔也会有一些面试的机会。   那天,赵明明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被人拒绝了。面试的HR是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举手投足中隐隐带出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看着她说道:“赵小姐,虽然你的专业条件很好,可是很抱歉,我们公司现在暂时不接受毕业生,这个职位需要一定的工作经验。这样吧,我留下你的简历,要是有合适的机会,我再联络你怎么样?”   面试官边说边站了起来,做出送客的姿态来。赵明明说了声谢谢离开了,她走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看着那些面无表情、步履匆匆的行人,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苦涩与沮丧,盘算着银行卡里的余额,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撑多久。抬起头来,她突然觉得说不出的心酸难耐,眼中的泪几乎忍不住落了下来。   午后炙热的太阳照着车水马龙的大街,无数的声音汇聚成一片喧嚣。马路两边林立着华丽而森然的大楼,明晃晃的玻璃墙面显现出这个城市的繁华。赵明明抬头望着似乎看不到尽头的人群与大楼,心里觉得说不出的失落与难过。她突然觉得,这城市的繁华昌盛与自己并没有半分关系,不论这城市如何的灯火辉煌,如何的华丽璀璨,于她来说,亦不过是像行走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的人,眼前突然出现的幻象,就像海市蜃楼。   在这样喧闹昌盛的二环街头,赵明明茫然起来。她迫切地需要一份工作,需要依靠自己的力量自立。她站在那里,看着身边人来人往,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头上顶着北京城八月流火一般的太阳,阳光赤裸裸地炙烤在她的皮肤上,有一种热辣辣的疼。   也许是累了,她在路旁的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凹凸不平的石板路有阳光照射后的温度,地上亦蒸腾出热热的暑气,这个城市的夏天和冬天永远这样分明,让人难忘。大街上,那么多的人,没有人关心她的失意,也没有人在意她的忧伤。   不知道就这样坐了多久,直到日头偏了西,林立的高楼上空燃起了色彩缤纷的霞光,红到发紫的颜色,浅浅淡淡地搅在一起,像一幅盛大的彩色泼墨山水画,映在人的眼前。赵明明没有心思看夕阳,她只是茫然地想着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她看着一辆黑色的车在她前面的路边停了下来。很快地,车上下来一个英俊的男人和一个美丽的女人。美女脸上有薄薄的怒气,看着英俊的男人泫然欲泣。可是英俊的男人并无所谓,只是无谓地看着美女轻笑,漫不经心地去拍美人的脸。这个男人有极清俊的脸,赵明明想不到应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这张出现在她面前的脸,只是从心里由衷地觉得这个男人长得真好看。   赵明明怔怔地看着这样一对金童玉女般的情侣闹脾气,听见那个男人说:“韩正的公司在招人,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给他打个电话。”说着便做出一副等待美人意见的样子来。   美人看着男人,带泪的眼睛里渐渐露出冷意来,有一种凉凉的恨意,像小刀片一般,射出薄薄的寒光,末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江城北,我难道是为了一份工作吗?”   这个叫做江城北的男人看着梨花带雨的美人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美人眼中的泪终于垂了下来,骂了一声“江城北,你浑蛋”才哭泣着转身离开了。   江城北的脸上仍旧只是漫不经心的笑,倚着车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来点燃了。他抽了一口烟,准备上车离去。   赵明明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时间这样的短促,几乎容不得她多想。她“蹭”的一下站起来,几乎是小跑着追上去说道:“这位先生,您刚刚说是哪里在招人?”   起初,江城北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他转过身来看了看两边没有其他的人,才确认面前这个看起来带着几分倔强的落魄女孩是在跟自己说话。他抬起眼来打量赵明明。   赵明明穿一件连衣裙,那么瘦,腰身不及盈盈一握。有一张清秀的脸,比起他的那些女朋友来,自然是要差一些。可是也有一种一般女孩子没有的倔强,纵然是像现在这般走投无路,依然有一种豁出去的劲头,让人不能忽视。她的脸上还有细密的汗水,脸庞两侧的碎发粘在脸上。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不自觉地紧捏着衣衫,显现出她此时的窘迫来。   他的目光犀利如刀,当然看出了她的紧张。江城北站在那里并不说话,只是微笑着打量她。在一阵奇异的沉默中,赵明明突然觉得说不出的羞愧。她觉得自己像一只丑小鸭,莽撞地闯进了白天鹅的世界。赵明明心中最后那一点骄傲的自尊让她再也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站在这里等待下去。她对着江城北略略地低了低头,哽咽地说了声“对不起”,便转身快步离去。   “是我的公司在招人,你要是有兴趣,可以来试一下。”   赵明明听到他的话,脚步停了下来。一时之间,心头转过万千思绪,可是她已经顾不得许多,擦了把眼泪便转过了身来,对着江城北说道:“您的公司招毕业生吗?”   江城北似乎笃定了她会回头一般,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来,点了点头道:“招的,我愿意给人机会,不过要看你用什么打动我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江城北脸上那一成不变漫不经心的笑,赵明明的脸就红了,仿佛有一把火烧在了她的脸颊上。江城北似乎并没有在意,只是问道:“你的电话多少?”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连忙拿出一份自己的简历递到他面前说道:“这是我的简历。”   江城北接过了,笑着扫了一眼,看着她的名字轻轻念道:“赵明明。”他念着又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喜欢你的名字。”说话间看着赵明明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这两天会有人跟你联络的。”   他说着,便开了车门发动汽车离开了。这是一辆黑色的、庞大的、华丽的汽车,车头那个展翅腾飞“B”字的标志十分醒目。赵明明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江城北的车绝尘而去。   那一年,盛夏的北京,赵明明第一次见到了江城北。   过了好几天,并没有什么人和赵明明联系过。赵明明对于拒绝也没有觉得意外,只是对自己那天在那个男人面前的鲁莽表现深深地懊悔。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懊悔什么,却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天的情形来,一想起那样的情形,赵明明便觉得说不出的难堪,仿佛那个男人还站在自己的面前一般。   不过好在她没有什么时间忧伤,现在的实际情况让她不得不在残酷的现实中苦苦挣扎。那天赵明明正在一个人才市场寻觅机会,手机突然响了。电话里的人声音很客气:“请问您是赵小姐吗?我们这里是泰悦集团的企划部,江总给我们推荐了一份您的简历,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方便过来面试一下吗?”   赵明明握着电话怔在那里,疑心对方是不是打错了。心里拼命地想着那个人口中的江总是谁,自己如今倒霉到家的人生里何时遇上了这样一个贵人。电话那端见她不说话,才客气地问道:“赵小姐,我说的您听清了吗?”   赵明明顾不得多想,连忙应承起来。泰悦集团的名头她是知道的,纵然这里是京城,这个原本籍籍无名的公司却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成了企业界的翘楚。关于这家公司有着很多的传说,有的说这家公司其实幕后另有高人操盘,实力雄厚,只不过现在才以泰悦的名头正式出现在公众面前。也有的说这家公司与某个颇具名望的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才会这般顺风顺水,短短时间,便可独占鳌头,甚至还有的说这家公司不过是个空架子,表面风光,内里虚空,支撑不了几天。虽然说什么的都有,可是出了名的优厚待遇还是让求职者趋之若鹜。   面试的过程很简单,对方只是象征性地问了几个问题,便让她去办了入职手续,顺利得让赵明明几乎不相信是真的,之前的种种挫折,让她不相信好运会这样简单地降临到了自己的身上。听闻在这里工作的学姐说过泰悦招人的严格程度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苛刻,从面试到笔试,真正是过五关斩六将。当然公司的待遇和福利也是和招人的严格成正比的。从HR那里领过自己工卡的那一刻,赵明明想,自己的人生终于要触底反弹了。   上班的第一天,赵明明怕迟到,到得很早,整座大厦里都还没有什么人。没想到却在电梯里碰到了江城北,一刹那电光火石,赵明明明白了HR口中的江总是他。江城北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气定神闲地看着她笑了一下,说:“我是守信用的吧?”   赵明明脸上一红,低声说道:“谢谢江总,我一定好好努力工作。”心里却忍不住地想,怎么大老板也来得这么早。不知道自己得到这份工作有没有受到他的关照,如果有,那同事们会怎么看自己。赵明明正胡思乱想间,电梯停了,赵明明对着江城北示了示意,正要离开,却被江城北唤住了。   他站在电梯里面,一只手轻轻按着电梯,看着站在电梯外面的赵明明,说:“我可以先私人预支你一个月的薪水,等你缓过劲来时记得连本带利地还给我。”他知晓她现实和心理的全部窘迫。说完便松开了按着电梯的手,随着缓缓合上的电梯门,离开了。不过,一个月的薪水却是真的让他的秘书送过来了,很美丽的年轻女子,利落之间亦带着几分娇媚。赵明明禁不住想,江城北的身边倒都是美人。这个秘书虽然职业,可是眼睛看着她仍忍不住带着几分打量。客气地递上一个信封,对她说道:“赵明明,这是江总让我给你的,你先看一下,有什么问题你再联络我。我叫苏倩,是江总的秘书,有空咱们一起吃午饭,我介绍你一些公司附近味道好又实惠的吃饭的地方给你。”   一个月的薪水装在一个印有公司LOGO的信封里,并不多,却是她挨过这段时间的源泉。她的心里对江城北生出几分感激来,亦忍不住猜测,江城北这样帮助自己到底所图为何。她忍不住想起初见他时,他身边的那个年轻女子哀怨的眼神,又想起苏倩看着自己时藏不住的打量。倘若江城北真的对自己意欲何为,她又该如何应付。想着想着,赵明明又忍不住觉得好笑起来,不要说自己不及江城北身边的那些美人,就算是他看上了她,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赵明明这么想着,便收了心思,专心致志地应付起工作来。虽然她因为江城北很轻松地进入了公司,可是却并没有因此而得到半分优待。企划部工作多而烦琐,她是新人,对于团队的工作方式和正在进行的项目完全不熟悉,每个人的手头上都是大堆的活,没有人会专门停下来教她怎么做。   现在对她来说,快速地进入工作状态才是真正的挑战。虽然她盼望着可以快速地进入到部门的核心员工层面,可是她知道要获得大家的认可是需要时间与努力的。赵明明认真地做好每一项工作,对于细小琐碎的工作从不推辞,也不怕麻烦,一个人复印几十份的会议资料也没有任何怨言,哪怕只是为参加会议同事倒满面前的茶水也做得仔仔细细。周末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到公司看企划部完成的企划案例,从这些完成的案例中总结经验。慢慢地,领导和同事也开始真正地将她看作团队的一份子。在一些项目的内部讨论会上,赵明明的敏捷也开始逐步得到大家的认可。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赵明明终于改善了自己的生活。工作转正的那一天,她从城市角落狭小的蜗居里搬了出来,虽然新的房子仍旧简单,可是比起原先的房子已然好出太多。搬家的那天,天气很好,虽然已经是冬天了,可是那天有很好的太阳,照得整个大地一片暖洋洋。走出胡同的巷口时,赵明明忍不住想起江城北来,如果没有遇到他,那她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模样。也许会有别的机会,但大概不会比现在更好。   欠江城北的一个月薪水,她早已经存下了,放在当初苏倩送来时的那个信封里。有时候,赵明明会拿出信封里的钱,仿佛不放心一般,细细地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认妥当了,没有多一张,也没有少一张,才又小心翼翼地装回到那个信封去。这样的郑重其事,好像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大事情一样。握着这个薄薄的信封,赵明明会想,江城北大概已经不记得这件事情,不记得她了。   再见到江城北已经是好几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那天是公司的年会,数千员工坐在偌大的体育场里听江城北总结过去一年的工作,展望新一年的规划。他站在舞台的中央,明亮的光束投在他的身上,仿佛给他整个人镶了金边,发出熠熠的光。隔得太远,赵明明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盯着场边架起的显示屏,上面有江城北意气风发、英俊的脸。   赵明明私下里留心过江城北的消息,传闻他白手起家,有很多的女朋友,虽然总是让女人黯然神伤,可是爱慕者还是前仆后继地涌过来。连公司里的女孩子,私底下讨论得最多的也是他,讨论他的长相,他的气度,还有他不断变换的绯闻女朋友。   功成名就,年轻有为,每一个夸奖的词语用在他的身上都不让人觉得过分,最要命的是,这样的人怎么还能生得如此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难怪部门里乔娜总是感叹:“江总这样的人啊,要是不花心,我都替他屈得慌。换几个女朋友算什么啊。”   赵明明得了那一年度的最佳新人奖,站在舞台中央接受公司另外一个领导的颁奖。人却禁不住向江城北的方向望过来,他坐在台下倾身听着旁边的人说着什么,没有看向舞台的方向。江城北的侧脸很好看,越发显出他分明的轮廓来。   这是她上班第一天在电梯里碰上江城北之后,这么久以来,离他最近的一次。她和他的距离太过遥远了,只有在这样的场合她才能看得到他。   那天,赵明明正在加班做下午的会议记录邮件,突然接到部门经理陈军的电话,让她送一份资料到22层的会议室。赵明明拿着资料走进电梯按下22的数字,等着电梯上升。22层,是这个大厦的最顶端,亦是江城北所在的楼层。赵明明忍不住会想,在那里,自己会不会遇到江城北。如果遇到,自己要不要跟他打招呼,如果打招呼,又要不要跟他提还他一个月薪水的事情。她想得专注而认真,仿佛真的已经与江城北相遇一般。   不过思量踌躇之间,电梯早已经到了。赵明明连忙收了收心思,快步走到经理所说的会议室,轻声地敲了敲门,听到那声“进来”后,才轻轻地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对着部门经理说道:“陈经理,您要的资料。”   会议可能正陷入胶着状态,所有的人都没有在意赵明明的出现。陈军也只是伸手接过了资料,头都未抬,象征性地说了声“谢谢”。倒是坐在主席位的人抬头看了她一眼,但只是瞬间,目光便又回到投影墙上的PPT上面去了。   这一个注目的时间太过短暂,让赵明明有些恍惚,她有些不能确认那个人是不是江城北,而江城北是不是又真的抬头看过她。   回到工位,赵明明开始继续手头的工作,心里却还想着22层的会议室。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候,她竟然接到了江城北的电话:“赵明明,你是不是要将我预支给你的薪水连本带利还给我了?”他在电话里轻浅地笑,赵明明觉得仿佛是婴孩的手轻轻拂过她耳旁的头发。   赵明明拿着一个月的薪水再次来到22楼,在江城北的办公室,恭恭敬敬地递到他的面前。对着江城北,她还是有一种员工见老板的局促感。江城北接过那一沓薄薄的钞票,看了一眼,放在办公桌上,看着赵明明说道:“这是本金吧,利息呢?”   赵明明一怔,抬头看着他,似乎没有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我是个生意人,从不做吃亏的事情,既然是借钱给你,那当然得收利息。”   赵明明一惊,十分意外,毫无准备之下有些慌乱起来,说道:“啊,我没有想到利息这件事,我也不会算,要不您说算多少利息,我直接给您。”   江城北听她这样说,轻轻地点着头,仿佛在想着利息要怎么算的事情。隔了一会儿,才说道:“那要不这样吧,你请我吃饭,就当是利息钱。你觉得怎么样?”   赵明明听起来觉得江城北的提议很合理,便立刻点头同意了。不过一转念好似想到了什么,又问道:“那您什么时候有空可以让我请您吃饭?”   “现在怎么样?”   “现在?”赵明明又是一怔,完全没料到他会说现在,忍不住确认般地问道。   “对,现在。你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赵明明很快地摇了摇头,说道,“那您等我一会儿,我下楼去关一下电脑。”   “好,我们楼下大厅碰面吧。”   赵明明不敢让江城北等,也顾不上想许多,迅速地返回自己的工位关了电脑,拿起包便往电梯处走。没想到江城北已经在电梯口等她了,见她来了,也没说什么,只是按了电梯,走了进去,赵明明见他进电梯,也就连忙跟了进去。   江城北开的依然是赵明明初见他时的那辆黑色的、庞大的、华丽的汽车。夜晚的道路比白天顺畅了许多,道路两旁流光溢彩的夜色转瞬便消失在身后。江城北没有和赵明明说话,车里十分安静,空气里是真皮座椅混着某种香芬的气息。赵明明忍不住想,江城北是不是真的只是要自己请他吃一顿饭,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意图。如是他真的提出某种非分的要求,自己又该如何应付。   赵明明兀自想着许多,江城北却是将车停下来了,说道:“到了。”   赵明明连忙收了心思,跟随江城北下了车。训练有素的服务生立刻迎了上来,领着他们向里走。赵明明边走边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长长的抄手长廊,两侧种满了树木,因为是晚上,她认不出来都是什么树。长廊的尽头早另有侍应生迎上来,原来送他们过来的服务生转回去了。   厅堂里又是另外的模样,黑色实木的桌椅,上面摆放的却是颜色浓烈的锦缎靠垫,水晶的酒杯,不锈钢的餐具,细瓷的茶杯在明亮的灯光下发出莹润的光。穿着整洁的侍者轻轻为他们拉开座椅。   江城北似乎是这里的常客,领班的经理亲自过来招呼,微笑着说道:“江先生,您好一阵子没有来了。是先喝茶还是先点菜?”   “点菜。”   经理点了点头,从旁边的侍应生中接过菜谱先递了一份给赵明明,说道:“小姐,您看看要点什么菜。”说着,又递了一份给江城北,江城北却并没有接,只是对穿着制服的经理说了几道菜名。   那个经理十分周到,记下了江城北的菜名,又问赵明明道:“这位小姐,您有没有要点的菜,我们这里的木瓜雪蛤非常好,很适合年轻的小姐。”   赵明明合上菜谱递给服务生,连忙说道:“不用了,江总点的菜很好了。”   菜上得很快,江城北似乎饿了,没怎么说话,一直埋头吃饭。好一会儿,似乎吃得差不多了,才看向赵明明问道:“基层员工和大老板吃饭的机会难得,你要不要抓住机会问一些公司的问题,或者向我要求给你涨薪水。今天你请我吃饭,我应该不会拒绝你的要求。”   半年多的时间,赵明明变了,少了青涩多了一点成熟。只是依旧很瘦,看上去,让人心生怜意。一双明亮的眼睛在清秀干净的脸庞上眨啊眨,仿佛夜空中的星辰,亮闪闪地照在人的心头。工作的历练并没有让她变得世故而圆滑。赵明明坐在他的对面,依旧是一副面对老板时的拘谨。听他这样说,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一双大眼睛无措地看着江城北。   埋单的时候,赵明明抢先从服务生手中接过账单。江城北看她着急的样子,禁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说道:“赵明明,你真的要请我吃饭?”   “是啊,这是还给您的利息。”赵明明认真地回答着。可是看着账单上的数字,心中还是忍不住一惊,她没想到一顿饭几乎吃掉了她三分之一的薪水。心中想着,只能划卡付账了。   “还是让我付钱吧,利息我们可以再算的。”江城北看着赵明明说道。   “不用,不用。”赵明明边说着边从钱包里掏出银行卡来递给服务生。江城北倒也没有再推辞。很快,服务员便递上了收银凭据,赵明明一边签字一边忍不住心疼。三分之一的薪水,她可以干好多事情啊,可以交一个月的房租,差不多是两个月的生活费。可是,现在,只一顿饭就没有了。心里又禁不住有些抱怨,江城北还真是个生意人,借自己一个月的薪水,不过几个月,便收了本金三分之一的利息。   从饭店里面出来,江城北看了她一眼,才说道:“怎么一顿饭吃得你好像心事重重的,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赵明明听了江城北的话,连忙说道。   “你这个表情可不像没什么的样子,是不能对我说吗?”   赵明明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我在想,刚刚我真不应该跟您客气,让您付账就好了。”   赵明明的话让江城北一怔,看着赵明明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顿饭对我来说价格太贵了。”说着,轻笑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早知道借您一个月的薪水,要收这么高的利息,我就不借了。”   江城北听了她的话也忍不住笑起来,问道:“你缺钱?”   “这个世界,大部分的人都缺钱吧。”   江城北听了赵明明的话,没有出声,只是转过头来缓缓将赵明明打量了一遍,才说道:“赵明明,你这么年轻,如果想要钱,有很多种方法。不一定要像你现在这样辛苦,更不必因为这样一顿饭钱而耿耿于怀。”   “也许是有很多种方法,我知道我的方法可能比较笨,也比较辛苦。可是又笨又辛苦的方法才让人觉得心里踏实,可以心安理得地憧憬未来。而且每一步的脚踏实地,能让我把这个世界看得更清楚。”   江城北没想到赵明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里一阵诧异,仿佛明白了为什么赵明明当初找工作找得如此落魄,对着自己却并没有惊惶失措的原因。他将赵明明又重新打量了一番,轻笑着说道:“你的见解倒是特别。”   深冬的夜晚很凉,清冷的寒气一阵阵地扑面而来,站在远处的服务生不时呵出一阵阵的白色寒气,因为冷,忍不住轻轻地跺着脚。石板铺成的路,在晕黄的灯光下,是灰白色的。   不知道是因为运气还是赵明明的努力,没过多久,居然被江城北的助手调去做助手。陈峰是江城北最得力的干将,他可以协调公司任何一个部门的资源,当然,同时也负责整个公司最重要的业务。虽然职务是总裁特别助理,可是行使的却是执行总裁的权限。这样从天而降的机会,让赵明明心中生出几分惶恐来。同事间也慢慢传出一阵阵流言蜚语,连同当初被江城北推荐进企划部的事情也被传得变了样子。大家看她的眼光在客气有礼之外也多出了几分质疑,有的,还带着一点隐藏不住的不屑。   陈峰是个英挺的年轻人,清瘦而挺拔,脸庞打理得十分干净,看不到丝毫的青色胡楂,带着一股儒雅之气,穿浅蓝色的条纹衬衫,不系领带,微微露出几分随意。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恰到好处的自信。对着赵明明客气有礼,却透出一种疏离之意。   “赵明明,从现在开始,你会成为我的助手,我会用心地将我这些年工作的经验与教训分享给你。那么,也请你认真地学。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好运气,在这样的年纪遇到江总这样的贵人。”   “是因为江总的关系,所以我成为您的助手?”赵明明仿佛这才明白自己得以平步青云的原因,向陈峰探询道。   反而是陈峰一怔,疑惑地看着赵明明,问道:“难道你不知道原因所在?”   赵明明没有再说这个问题,只是谦卑地应承起陈峰来。恭敬有礼的姿态传达出她愿意衷心学习的讯息来。   陈峰拿给赵明明几份文件,说道:“这是一些帮助你迅速进入状态的报告,你抓紧时间读完,然后把你的感受总结成文给我。”   赵明明接过文件点了点头,离开了陈峰的办公室。   陈峰看着赵明明关上门离去,才无奈地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拨通了江城北的电话,说道:“城北,如果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大可以直言相告,何必出这样的阴招来治我。”   江城北听着陈峰的抱怨忍不住笑出来,说道:“陈峰,你并不了解赵明明,现在就下结论为时尚早。要不你来我的办公室我们谈谈。”   放下电话,陈峰去了江城北的办公室,一进门便从偌大的办公室一角的冰箱里取出一杯冰咖啡打开喝了一大口。   “一大早,喝这么凉的东西对胃不好。”江城北边看着电脑屏幕边说道。   “谢了,你要是真关心我。就不要给我扔这样的烫手山芋。”   “怎么,赵明明很烫手吗?你搞不定她?你不用给我面子,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城北,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少安毋躁,陈峰。”江城北说着,从办公位上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到冰箱前面拿出一罐咖啡打开喝起来,“赵明明是一个很有潜力的人才,值得你花心思去栽培。”   陈峰见江城北说得这样郑重其事,也不禁严肃起来。说道:“城北,这实在不像你的作风,你那么多女朋友,一向公私分明。这次难道昏了头,再怎么宠也得搁公司远远的,何须花这样的力气。难道,这次你要当真?”   陈峰不但是江城北的左膀右臂,还与他有多年的交情,友谊源远流长。平常说起来话来也不是老板和下属的关系。   “赵明明不是我的女朋友。”   “不是你的女朋友?”陈峰一怔,接着不解地问道,“人才这么多,比赵明明资质好的人大有人在,你干吗这样大费周章?”   江城北笑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来,想起那天烈日炙烤的街头,落魄的赵明明就那样不管不顾地冲到他的面前,为自己向他讨一个机会。即便是身临绝境,这样做也需要莫大的勇气。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说得不错。可是赵明明身上有一种豁出去的劲头,我觉得很像当初的我。”   江城北这样说着,脸上的表情透出一点点怅惘。陈峰见他如此,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尽力而为。”   江城北露出笑来,抬头看着陈峰说道:“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我相信你。”   “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我只能尽力而为,结果如何,并不取决于我。”   “陈峰,我只是觉得,每一个愿意脚踏实地努力的人,都应该得到一个机会。”   陈峰从座位上站起来,看着微笑的江城北说道:“赵明明可真是好运气。”说完,便从江城北的办公室离开了,留下江城北一个人若有所思。   赵明明捧着陈峰给的文件挑灯夜战,每一个简单的数字都需要她付出大量的时间查找资料,找出数字本身背后的来龙去脉。上进其实是一件很吃苦的事情,别人眼中天上掉馅饼的机会,背后却是巨大的辛劳,不论你是谁,都不可能轻松地获得成就。夜半更深的寒夜,心中不是没有打过退堂鼓。何必顶着漫天飞的流言蜚语,还要这么辛苦地挨下去。可是看着窗外发白的天际,由浓转淡的蓝,明亮而美好,心中对于出人头地的渴望,迅速战胜了心中冒起的沮丧。陈峰说得对,不是每个人都有她这样的好运气,不是每个人都会得到江城北的提携,她怎么可以半途退却,怎么能好意思不拼命努力。别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已经被人捧着送到了她的面前。   只是赵明明不明白,江城北这样煞费苦心,到底意欲何为,他为何要为自己大费心思?   一个一个的报告看下来,赵明明才晓得江城北的泰悦集团经营范围如此广泛,从地产、基建、零售业到通信、互联网、投资均有涉猎。心中更是不禁疑惑,他这样年轻,有什么三头六臂,开创了这样一个企业王国。   两个星期后,赵明明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总结呈给陈峰。陈峰淡淡地扫过,说道:“下班后,你一项一项讲给我听。”   赵明明感激地点点头,心里明白其实自己是他额外的工作。上班的时间太宝贵,太多的部门要跟他开会。也许陈峰心中并不高看她,甚至带着鄙夷,可是教起东西来,却是货真价实,尽心尽力。赵明明当然也知道,这都是江城北的面子。心中忍不住感叹,自己真的是遇上了贵人。   可是这个贵人,对所有的安排却没有半分的说明。   晚上的时候,赵明明在会议室里,将自己的体会一项一项说给陈峰听。   “目前泰悦的主营业务以地产和零售为主,这两项业务达到全集团收益的86%。基建这一块占到12%,互联网及通信处于起步阶段,盈收可以忽略不计。”   “那你的观点呢?”陈峰问她。   赵明明犹疑了一下,看着陈峰说道:“从整体数据上看,地产行业虽然营业额庞大,可是利润率却在逐渐走低,而成本占比又在不断提升。我个人觉得从经济规律的角度来讲,一个行业经过这么长的高速发展期之后,必然会有一个阶段的低潮期。而地产行业占用的资金巨大,需要提前有一些风险预期,便于整体控制。”   赵明明边说边打量陈峰的表情。陈峰的表情平静,看不出是赞许还是不认同,只是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赵明明心中忐忑,可还是镇定地说完了自己这两个星期的学习结果。   她的总结让陈峰吃惊,虽然面上平静无波,可是心中却不得不对赵明明刮目相看,想江城北给自己找的麻烦还真的是可造之材。原本以为这样复杂而辛苦的事情,十天半月之后,赵明明自然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她还真的认认真真当起了自己的学生。她的总结超出了自己给出的资料范围,可见是真的下了功夫的。   “除了我给你的资料,你还去看了公司近两年的财报?”   “嗯,泰悦是上市公司,财报是公开的,找到很容易。”   “你会看财报?”   “在学校的时候学过一点。”   “这次做得不错,希望下次可以做得更好。”   赵明明得到鼓励,心中提着的一口气终于落了下来。窗外天色已经黑了,见陈峰收拾东西,便说道:“陈总,你晚上有没有安排?”   陈峰一怔,看着赵明明问道:“你还有别的事情?”   赵明明连忙摇了摇头,说道:“都已经晚了,要是您没有其他的事情,给我个机会请您吃顿饭。”   陈峰见她说得这样客气,心中的厌烦一下子少了许多,说道:“你是我的助手,让你快速进入状态是我分内的工作,你不必这样客气。”   “我并不是客气,只是想表示一下感激之情。我知道我给您添了很多麻烦,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您。”   陈峰见她说得诚恳,也就没有再客气。选了一家公司附近的饭店,饭吃得十分随意,大概都饿了,两个人谁都没有客气,一会儿,便将点的饭菜吃了个七七八八。   陈峰暗暗打量着赵明明,说到姿色,远远比不过江城北身边的那些女人。可是简单认真,大方得体,知道分寸,懂礼貌,肯努力。这又不是那些得到江城北垂青的女人们可比拟的。   吃完饭,赵明明跟陈峰道别,陈峰去取车,便问道:“你怎么回去?”   “我去前面坐公交车。”   “坐公交车?”陈峰一个意外,他以为赵明明至少会打个车。   “对,现在这个时候,坐车的人少,还能有位置坐。”赵明明说得俏皮又坦然。让陈峰亦忍不住露出笑来。   看着赵明明跟自己挥了挥手,转身离去。道路上车水马龙,只有各色霓虹闪烁,赵明明很快便消失在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第二章 半城烟沙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外人只要稍加用心,便可看出其中蕴藏的奥秘,要知道谁处于强势谁处于弱势并不困难。   陈峰开着车,忍不住又想起了赵明明。心中生出疑惑,她到底是不是江城北的女朋友?江城北说不是,他并不以为然,以为江城北只不过换了个花样追求女孩子。可是看了这段时间的情形,她穿最平常的衣衫,上下班坐公交,真的不像是江城北的女朋友。要说两个人没什么,江城北又不会为这个女孩子做这么多的事情。   陈峰想着想着,不禁好笑地摇了摇头。赵明明和江城北是怎么回事,与他半分的关系都没有,他只管做事情,对江城北有一个交代就好了。陈峰想着,踩着油门略微加了些力道,车子便迅速地驰骋而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陈峰加重了赵明明的工作量,不再仅仅只是局限于写报告上,还开始带着她参与一些会议,不用她发言,只需在旁边看着即可。每个会议结束后,必会抓着她问对参加的会议中各方观点的看法。   赵明明懂得有限,虽然对于大家所说的话有些连意思都不是十分明白。但是她足够努力,用力记住每个人所说的每一句话,不明白就坦白向陈峰请教。她的逻辑思维极强,能下功夫去分析每一件事情。慢慢地,也能开始分析事物,提出自己的观点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明明的自信在各个会议中、与陈峰的交谈中逐渐成长。陈峰对她的态度亦和善了很多,开始笑脸相对。只是有时候,赵明明会觉得孤单,同事们都疏远她。   休息的时候,同事们聚在一起说话,只要她一出现,大家便十分默契地噤了声,散开了,留下她一个人尴尬地站在那里。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连以前企划部相熟的同事都找各种借口拒绝她的邀约。   那天,赵明明一个人在公司的食堂吃午饭,见乔娜端着餐盘到处找位置。中午用餐的高峰期,食堂的座位往往十分紧张。赵明明便笑着对她招呼道:“乔娜,我旁边没有人。”   乔娜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周围实在没有位置。便坐到赵明明的身边说道:“谢谢。”   赵明明见乔娜低头吃饭,便主动说道:“你最近很忙?”   “那当然,企划部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细细琐琐一大堆。你还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一样好运气,直接从3楼就升到了21楼。你跟我说说给陈总做助手的工作怎么样,让我们也学习学习。”   对着乔娜看着自己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表情,赵明明只好笑着低下头去,不知如何应付。可是乔娜却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接着不依不饶地问道:“赵明明,你就说说嘛,怎么才能有你这样的好运气。大家以前都混企划部的,有什么门道传授一下嘛。是不是能天天跟江总在一起?”   赵明明不知如何应付,只好一味地笑。却听见一个声音询问道:“我能坐这里吗?”   赵明明和乔娜转过头去一看是陈峰,两个人都连忙站起来,说道:“陈总,您坐。”   陈峰坐下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乔娜听陈峰这么问,连忙说道:“没有什么,就是我问明明新岗位怎么样。”   “这个我倒是知道,赵明明的新岗位压力巨大,工作辛苦,没有睡觉的时间,周末加班。”陈峰边吃着饭边面无表情地说道。   乔娜听到陈峰这样说,讪讪地笑了几下,便端起自己面前的餐盘,对陈峰和赵明明说道:“我减肥,吃得差不多了。陈总、明明你们慢慢吃。”说着便离开了。   看着乔娜走远了,赵明明才对陈峰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谢我什么?我说的都是实情。”   “其实我自己有时候都很怀疑江总为何要这样做,同事有所猜测也是正常的。”   陈峰听赵明明这样说,抬头看着她笑了一眼,说:“你倒是不计较。”   “我本来就是受益者,听几句抱怨是应该的,每个人都不容易。”   陈峰听赵明明这样说,没再说什么,打量着赵明明,脸上的笑容却是不自觉地加深了。   下午的时候,陈峰到江城北的办公室,递给他一个报告,说道:“东边那块地的方案,你看一下。”   江城北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又合上了,看着陈峰问道:“这次你有几分把握?”   “话不好说得太死,不过保证八成没问题。”   江城北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露出赞许的笑来,走到冰箱前,取出两瓶红茶,拿了一瓶递给陈峰,说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陈峰接过,看了一眼江城北,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只是城北,你真的要这样做?毕竟……”   江城北抬起右手,阻止了陈峰即将要说出来的话,表示不想再谈下去。陈峰见他如此坚决,也只得微微叹了口气作罢。   “赵明明怎么样?”   陈峰听江城北提到赵明明,露出笑来,说道:“不错,有天赋,又肯勤奋努力,明事理,既不恃宠而骄,也没有小人得志的小家子气。”   “你夸一个人可真是不容易。是谁前一个月还说她是烫手山芋的?”   陈峰听他这样说,倒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只是说道:“这年头,愿意走捷径的人太多了,有机会,谁愿意踏实努力。”   “这次东边那边地的拍卖会带上赵明明。”   陈峰一怔,问道:“会不会太快了?东边那块地事关重大。”   “赶上了,就让她见识一下,反正我都把她领进门了。”   那天,赵明明正在做一个行业调查报告,被陈峰叫进办公室,问道:“你没有参加过拍卖会吧?”   赵明明边摇头边说道:“没有,只在电视里面看到过。一群人穿得衣冠楚楚,为一件古董不停地举牌子。”   陈峰见她说得这样孩子气,忍不住笑了出来。觉得赵明明虽然一向进退有据,但到底还是年轻,说到新鲜的事情还是难免流露出几分天真。   “过完春节,我们要去参加一个拍卖会,不过我们拍的不是古董,是地皮。”   “我们?我也去吗?”赵明明像是不相信般地睁大眼睛问道。   “是啊,你不愿意吗?”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连忙摇了摇头,急急地说道:“不是不是,只是我有点意外,你要参加的拍卖会,一定很重要,而我什么都不懂,带上我会不会碍事?”   “没有人一开始就是什么都懂的,你不要着急否定自己。”陈峰说着,将自己的电脑屏幕转向赵明明,说道,“这是这次我们要拍下的目标。”   赵明明看着屏幕没有说话,等着陈峰说下去:“这块地地处东三环里,是现在整个东三环唯一可用作开发的一块商业用地。商业价值不言而喻,而我们的目标,就是尽全力拿下来。”   “泰悦这样全力以赴,必然竞争十分激烈吧?”   陈峰点了点头,顿了一下才说道:“是,不止是激烈,应该是惨烈。”   赵明明原本以为陈峰还要说下去,却没料到他已经调转了话题,说道:“到时候,你不用紧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留心观察整个会场的人的举动就会获益匪浅了。”   赵明明点了点头。陈峰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耐心说了一些拍卖会的注意事项,见赵明明听得认真,一时竟起了兴致,讲了一些著名的拍卖事件给她听。   赵明明听得入了迷,眼睛放出光芒,她没想到商场真的如战场,只是听陈峰讲就已经让人如此激动了。这样刺激的生活,让赵明明心里生出向往来。她渴望成功,那样她就能实现自己的心愿,能够离江城北更近一点了。   陈峰见赵明明出神,以为她是担心自己拍卖会的表现,便安抚道:“不要怕,你就当做是见习就可以了。这次我不会给你布置作业。再说马上放假了,你还有一个春节假期可以准备。”   赵明明说了声“谢谢”。陈峰见她站在那里还没有走,便问道:“还有什么问题?”   赵明明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问道:“这次拍卖会江总会去吗?”   陈峰没想到赵明明会问这个问题,抬头看了她一眼,才说道:“会,这个项目对公司很重要,他必须去。”   陈峰看着赵明明离去,拿起办公桌上的一份赵明明前两天交上来的方案,只看了几行,却走了神。心中不禁生出疑问,这个赵明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转眼间,便是春节了。北京刮了极大的风,天气却是很好。赵明明睁开眼睛,金灿灿的光便扑了进来,阳光照在房子里,像是给房间里的陈设都涂上了一层金粉一般。赵明明租着一个小小的一居,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小区,客厅很小,近乎等于没有,不过就是一个过道,放一张能吃饭的桌子,剩下就只够一个人来回于厨房与房间之间了。因为时间太久了,白色的墙面有一点发黑,地面是水泥地,有一些斑驳。   卧室要宽敞很多,除了一个衣柜,还有一个书架,上面放满了各式的书,赵明明经常翻看,书本摆放得有些凌乱。小小的房子,虽然陈旧,可是却收拾得极干净。当初赵明明之所以下定决心用每个月三分之一的薪水租下这套房子,除了交通方便外,便是看中了它的清净,她宁愿一个人住这样设施简单陈旧的房子,也不愿意跟别人合租一套公寓。   赵明明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屋顶,心中想着是不是要回去一趟,毕竟是自己的母亲。赵明明身上还盖着被子,阳光照在身上,隔着被子,渐渐热了起来。赵明明扭头向窗户外看了过去,光线太强,她什么也看不清。一会儿,额上反而出了一头细汗。她掀开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卫生间去刷了牙,洗了脸。抬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眉眼分明就似母亲,不过缺了母亲的风情万种。   赵明明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会儿,随手将毛巾胡乱地搁在了镜子旁的挂钩上,用力关上了卫生间的门。她走到客厅,拿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电话那边很快传来了庄馨温和的声音:“明明,新年好!”   赵明明拿着电话,深吸了口气,才说道:“妈妈新年好!”说完了新年好,有一阵短暂的沉默,仿佛两人之间再也无话可说一般。电话那端的庄馨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才说道:“妈妈以为你昨天会回来跟我一起吃团圆饭。等了很久,你都没回来。”   “我昨天临时有一点事情。”   “那今天呢?今天是新年,妈妈很想见到你,这么久,你都没有回过家,妈妈很想见见你是胖了,还是瘦了。”   赵明明握着电话,心中百感交集,好一会儿,才说:“我都很好,您不用担心,我有时间就回来看您。”   “那你今天有时间回来看我吗?”   赵明明似乎被庄馨问得有些焦躁起来,便略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看等一下的时间吧,您不要等我了,我回去了就是回去了,没回去就是没回去。没什么事,我就挂电话了。”   庄馨在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终于说道:“那好吧,你一个人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妈妈很担心你。”   赵明明没再说话,等庄馨说完便直接挂了电话。挂断了电话,赵明明依然觉得说不出的烦闷。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杆,因为刮风,吹得噼啪乱响,窗外都是呜呜的风声,凌厉而尖锐,间或会传来一阵阵的鞭炮声,轰隆隆的,冷不防吓人一跳。赵明明只是看着窗外,仿佛出了神。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拿起包,出去了。   那一年的大年初一,不但是春节,还是那一年的情人节。大街上处处都是手捧玫瑰的情侣。新鲜浓烈的花儿,被扎成各式的花样,在凛冽的寒风中,越发显得娇艳欲滴。因为假期的缘故,路上的车与行人比平时少了很多。道路两边路灯上方都挂起了红红的灯笼,遥遥望去,很是美丽。   路上的人都带着一点过年的洋洋喜气,赵明明漫无目的地四处溜达。走了几个地方,就觉得无趣起来,想了想,便干脆坐公交车去了公司。平日里一派忙碌的泰悦大厦此时十分静谧。偌大的空间里看不到人影,只有保安不时来回巡视着情况。   赵明明刷了卡进去,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她想到春节后要同陈峰一起参加东边地皮的拍卖会,便开了电脑搜索起相关的资料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一个阴影覆盖了下来。赵明明抬头一看,不禁一怔,连忙站起来惊讶地问道:“江总,您怎么在公司?”   “那你怎么在公司?”   赵明明听他这样问,怔了一下便笑了起来。江城北看她的样子,也就露出笑来。扭头看了看赵明明的电脑屏幕,便问道:“查出什么门道了?”   “我了解了一下这次东边地皮的拍卖信息,这块地皮商业价值这么大,各家地产都会尽力去争一把。不过要说胜算,最后也就是在泰悦和东方实业之间。”   江城北听了她的话,赞许地点了点头:“你看得很准确。你个人的看法,谁拿到地皮的可能性比较大?”   赵明明摇了摇头,才说:“我哪里看得准,竞拍这种事情,狭路相逢勇者胜。”   “说得好,狭路相逢勇者胜。”江城北说着顿了一下,看着赵明明问道,“今天是过年,为什么你在公司?”   赵明明听江城北这样问,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道:“我没有参加过拍卖会,怕出洋相,只好笨鸟先飞。”   江城北听她这样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了看她。赵明明身上还穿着平常的衣服,只不过因为不用上班,穿得比较随意。毛衣,牛仔裤,整个人站得端直,双腿修长,显出她的好身材来,脖子上围一条灰色的格子围巾,比上班的时候看起来还要年轻一些。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不如一起聊聊天。”   赵明明不知道江城北到底是什么意思,站在那里没有说话。江城北却是转身向前走了,走了几步又停下了,转头看见赵明明站在那里没有动,便说道:“你不跟过来,还站在那干吗?”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哦”了一声,连忙跟了上来。   原来,江城北带赵明明去的是楼顶的天台。站在这么高的地方,整个城市都俯瞰在眼底。平日里林立的高楼似乎近在眼前,一下子又仿佛变小了许多。远处烧着暖气的烟囱,冒出一缕缕的白烟,随着风,飘散开来。   耳旁都是呼呼的风声,江城北没有说话。掏出一根烟来,一只手打燃了打火机,另一只手拢住那火苗,点燃了。暗红色的火苗,从他的手指缝隙之间透出一点薄薄的红。   过了好一会儿,江城北才问道:“冷不冷?”   “还可以。”赵明明搓了搓手说道。   江城北看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笑起来说道:“你鼻头都冻红了,还说还可以。”   赵明明见被他说破,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可是心里却生出一种高兴来,纷乱的心仿佛一下子就平和起来。又觉得欢喜,像是小溪淙淙流过。天气虽然很冷,可是这么宽阔的地方,只有她和江城北。赵明明忍不住想,如果可以一直这样,那该多好。   正是太阳下山的时候,天色将暗未暗,绚丽的彩霞将整个天际染成一片缤纷亮丽,火一样的红,仿佛要烧起来一般。又似乎带着一点橙黄,搅成一片一片的形状。太阳慢慢躲进云层,却依旧发出金色的光,给这五色的晚霞像是镶了金边,放射出万丈的霞光。   江城北专心地看着夕阳,赵明明悄悄地看着江城北。他站在晚霞的余晖里,英俊的脸庞轮廓分明,纤毫之间锋棱毕现,犹如刀锋裁出一般。原本那双凌厉的眼睛此时却是柔和的。寒风刮过,吹得江城北的头发都竖了起来,身上的衣服也被风吹得涨起来。他站在那里,映着霞光,不知为何,也许只是错觉,赵明明觉得他的身上有一种孤寂的味道。赵明明心里生出感叹,像江城北这样完美得让人嫉妒的人,平常人企盼的、仰望的、追求的他都拥有了,为什么会在这如花一般灿烂的夕阳里显出隐隐的落寞来。   晚霞一分一分地淡了下去,天也就一寸一寸地黑了下来。江城北终于说道:“下去吧。”   下了楼来,赵明明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江城北,自己也倒了满满一杯,捧在手里。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一起。两个暗黑层叠的身影随着江城北和赵明明的移动彼此交错着。   突然,赵明明唤了一声江城北:“江总。”   江城北听到赵明明叫他,便也抬起头来看住她。却只见她对着自己露出笑来,她展开的笑颜很好看,像绽放的鲜花一般,让一室的沉寂突然焕发出一种生机,仿如春天。她看着江城北缓缓说道:“新年好!”   不过短短的三个字,却让江城北的心里生出一种久违的暖意,又似乎觉得有些意外。微怔了一下,也很快笑起来,看着赵明明说道:“新年好!”   两个人说完了新年好,只觉得突然生出一种异样,仿佛有很多话,却又无从说起。正思量着,就听见江城北的电话响了。   安静的空间里,赵明明可以听到电话那端的女声轻声地说着什么。赵明明转过身假装去看旁边书柜里的书,心中温柔的暖意却一下子变得酸酸的。   江城北很快挂断了电话,他看着赵明明,似乎有些抱歉,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要先走了。”   赵明明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好,那您开车注意安全。”   江城北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走了两步,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问赵明明:“你住哪里,顺路带你一段?”   “不用了,我还要再待一会儿。”   “那好吧,你也早点回去。”   赵明明看着江城北的身影消失在办公室的尽头,一股莫名的酸楚直直地顶到眼底。她极力排遣着心中的难受,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电脑屏幕上。   江城北却突然折返回来,手里拿着一枝玫瑰,递给赵明明道:“赵明明,今天不仅是新年,还是情人节。刚刚楼下有人卖花,我买了一枝,送给你。”他这么说着,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妥,又说道,“这样的日子,每个漂亮姑娘都应该得到花。”   赵明明接过来,对着江城北说了一声“谢谢”。江城北见她接过花,顿了一下,才说道:“那我走了。”   “再见。”   要开未开的花儿,红到发黑的颜色,似乎还带着幽幽的香气。赵明明握在手中,心中却忍不住猜测,江城北要去见的人,得到的花要比这美丽许多倍吧。能让他在这样的日子里,一个电话就赶过去的人,应该是与众不同的吧。   回去的路上,看着一对对甜蜜的情侣,赵明明的心里忍不住又想起了江城北。他这会儿在干吗呢?和女朋友在吃饭?或者在看电影?或者什么也没有干,只是两个人待在一起?冷飕飕的凉意钻进赵明明的怀里,路上的红灯笼亮起来,一串串的延绵不尽,像是一颗颗的红宝石,又像是红色的缎带,望不到尽头。赵明明仰起头来望向天空,黑色锦缎一般的夜空里,居然看得见星星,像一颗颗钻石,映得赵明明的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   春节的假期很快就结束了,一上班,大家就又都忙碌起来了。尤其是陈峰,大大小小的事情,加上那块地的招标,更是让他焦头烂额。赵明明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电脑前面一坐下,除了去洗手间,几乎就没有再站起来的时候,加班更是理所当然了。   那天陈峰从办公室出来,见赵明明还没有走,便走过去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走?”   “我是您的助手,您都没走,我哪能走,万一有什么我能做的呢。”   陈峰见她说得认真,便笑了一下,说道:“现在没什么事了,快回去吧。”   “您还没吃饭吧,我从楼下食堂打了饭上来,连您的一起打了。我可以用微波炉热一下,您现在吃吗?”   陈峰一怔,没想到这个指派的小助手竟然如此周到。加班到现在,又确实有些饿了,便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茶水间吧。”   茶水间里微波炉发出“嗡嗡”的声音,陈峰站在一旁,看着赵明明撕开一个茶包放进茶杯里,又弯腰将茶杯放在饮水机下面等水接满了,才握着茶杯慢慢站了起来。杯子里面是滚烫的水,冒着白白的热气,朦胧了赵明明的脸。一次性的纸杯没有盖子,赵明明看了下四周,便临时用装果珍的瓶盖盖在纸杯上面,轻轻放到陈峰面前说道:“茶。”   陈峰接过茶,看了看赵明明,茶水间晕黄的灯光下,她的脸仿佛也镀了层暖暖的光,莹润而柔和。他揭开盖子,腾腾的热气扑了上来,让陈峰觉得,这茶水间的空气都是氤氲的、温暖的。   他看了看准备要走的赵明明,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脱口就说道:“你等等我,我送你回去。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陈峰说着,便低头快速地吃起饭来。赵明明看了看他,也就没再说什么。陈峰吃饭吃得很快,不到十分钟,便吃完了。他从桌上抽了张纸巾,边擦着嘴边说道:“走吧。”   赵明明点了点头,跟在他的身后。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车里面的暖风开得很足,让人犯困,赵明明坐在那里,几乎都要盹着了。陈峰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是不是我对你太严格了,看你这么辛苦的样子。”   赵明明听他这么一说,困意顿时醒了一大半,整个人连忙坐端正了说道:“没有,没有。”   陈峰见她忙不迭要澄清的样子,嘴边的笑意更浓了,说:“那你怎么一个春节过得人都瘦了,别人过年都长肉,就你连脸都凹进去了。”   “有吗?”赵明明听他这样说,不禁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有的。”陈峰边点头边说道,“你以后不要叫我陈总了,直接叫我陈峰就行了,你成天陈总前陈总后,我不习惯。”   赵明明住的小区公共照明很差,年代久远的小区,没有专门的物业。好些路灯坏了,也没有人管,只有几个单元楼楼梯口的灯还是亮的。陈峰向里面看了看,问道:“你住这里?”他的语气带着一些惊讶,仿佛不相信这是真的一般。   赵明明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就在这里下了,老小区,路很窄,开车不方便。您也早点回去吧。今天谢谢您了。”   陈峰点了点头,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赵明明说道:“对了,还有一个事情,刚刚忘了说了。你以后也不要称呼我为‘您’了,这也让我很不习惯。”   赵明明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以为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没想到只是因为这个,看他的神情又如此认真,禁不住笑了起来。   陈峰开了汽车大灯,照着赵明明回去的路,浅黄色的灯柱,投在赵明明的身上,一道亮亮的光线,将她包围了。可能是因为陈峰一直亮着灯的缘故,赵明明回过头来向陈峰的方向看过来,明亮的光线照得她的脸十分清晰。让陈峰觉得,赵明明的脸仿佛都是亮着的,她的眼神还带着笑意,微笑着向他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再见。   万籁俱静,只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陈峰觉得漆黑的夜空仿佛因为赵明明的回头而明亮了。小小的汽车空间里,他的心,就这样突如其来莫名地震颤了一下。   竞标的那一天,江城北带着他的班底一同前往,从办公室出来的路上,他和陈峰两个人一直低声交流着什么。赵明明以及其他的几个同事与江城北和陈峰隔着一段短短的距离,跟在他们后面。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江城北穿正装的样子,黑色的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顶端的两颗扣子没有扣,微敞着,并不突兀,反而让人觉得相得益彰。俊朗的面孔,一双炯炯的眼睛,发出深邃而坚定的光。站在一群人中间,越发显出他的挺拔来。让赵明明觉得,玉树临风这样的词大概说的就是江城北这个样子。   上车的时候,江城北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扭头看了一眼赵明明,说道:“赵明明,你跟陈峰一起,坐我的车。”   赵明明一怔,看了看江城北,又看了看陈峰,犹豫了一下,便上了江城北的车。陈峰坐副驾驶的位置,赵明明和江城北一起坐在后面。大概都已经商量得妥当,江城北和陈峰都没有说话。宽敞的汽车空间里,几乎可以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江城北闭着眼睛,一只手抚着额头,像是在小憩。陈峰看着窗外,似乎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看得出了神。只有赵明明挨着江城北坐在一旁,她离他这么近,闻得到他身上清新的味道,仿佛雨后草地的芬芳,这是她喜欢的味道。这样的近,让赵明明的心怦怦跳起来,心头的思绪,一下子也就乱了。   过了好一会儿,江城北忽然问道:“赵明明,你紧不紧张?”   赵明明本来以为江城北盹着了,没想到会突然问她问题。不过经过这几个月陈峰对她的磨炼,早已让她懂得了如何处变不惊。   “我不紧张,有老板带队,陈总挂帅,轮不到我来紧张。”赵明明笑着说道。   江城北听了她的话,哈哈大笑起来,眉眼似乎都舒展开了,睁开眼睛,看了看赵明明,又对陈峰说道:“你这师傅当得不错啊,把徒弟教得这么伶俐,三言两语,责任都推到了老板的身上了。”他虽然这样说,可是眉目语气之间都是愉快的神情。   “那是自然,我陈峰轻易不当师傅,教出来的当然都是栋梁之材。”陈峰不同于江城北,即便是讲笑话,仍是一脸的严肃。把别人逗得捧腹不止,自己仍然能够处之泰然,冷面如初。只有眼睛里面不经意微微流露出几分幽默的意味。   他们一行人很快便抵达了目的地。行政机关的大楼,长长的走廊两边都是模样相近的办公室,只有办公室大门上镶嵌的镏金水牌显示着都是分管什么职能的部门。招标会的现场布置得十分简单,是一个可以坐下百人规模的会议室。会场的最前方摆放着各个竞标公司的名牌,基本上已经都坐满了。现场还有一小部分的媒体,江城北进入会场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些记者举起相机来“咔咔”拍着照片。   江城北微笑着向自己公司所在的区域走过去。一路上,他不时地停下来与相关领导、其他公司的老板握手寒暄。江城北是会场的焦点,他举止潇洒,动作沉稳,身上仿佛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眼波淡淡扫过,便好似有了一种尽在掌握的胸有成竹,整个人发出熠熠的光辉,让人不自觉地仰望。   江城北在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来。会场里的位置几乎都已经坐满了,只有东方实业的位置还是空着的。   赵明明对着洗手间的镜子整理着衣服,今天她穿着一条风衣款的裙子,显出职业女性的利落来。合身的剪裁又显出她修长笔直的好身材。因为场合隆重,赵明明还略略化了妆,整个人看起来更是精神了不少。   赵明明从洗手间出来,步子太快,没留神撞到了从旁边男洗手间出来的一个年轻人。那个人十分强壮,赵明明没把他撞倒,自己反而被挡得后退了好几步。要不是那个人眼疾手快拖了她一把,她大概会摔个趔趄。   站稳了,赵明明连忙道歉。那个人并不以为意,只是微笑着看着她问道:“你是泰悦的员工?”   赵明明看着这个人一怔,疑惑着这个人怎么知道自己的公司。那个人仿佛知道她的心思,说道:“你的胸牌上写着泰悦,赵明明。”   赵明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牌,这才明白这个人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于是禁不住也向他的胸前看过去,可是这个人的胸前什么也没有。而他似乎也早就预料到了赵明明的举动。伸手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胸牌在赵明明眼前晃了一下,才说:“我的胸牌在这里呢。一会儿再见吧。”说着,便转身潇洒地走了。   那个人看上去比江城北要年轻一点,同样穿黑色的西装,配一件带一点极浅极浅粉色的衬衫,就这么一点淡淡的颜色,使得他那一身一本正经的打扮显得飞扬了很多。   赵明明回到会场的时候,发现这个人已经被一堆的人包围在中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外人只要稍加用心,便可看出其中蕴藏的奥秘,要知道谁处于强势谁处于弱势并不困难。显然,被包围在中央的那个年轻人是强势的一方。   末了,那个年轻人向江城北的方向走过来,伸出手道:“江总,好久不见。”   江城北站起来,微笑着握住那个年轻人的手,说:“不见也就罢了,一见就是剑拔弩张,咱们这大概也算是注定的缘分。”   那个人点了点头,转身向站在江城北身后的赵明明笑一下,对着她伸出自己的手说道:“赵小姐,幸会。我是东方实业的周振南。”   赵明明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就是东方实业的周振南,更没想到他会这样做。站在那里,看了看江城北和陈峰,他们两个人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没有看到周振南的举动一般。她又看了看周振南,他仍旧看着她保持着微笑伸出手的姿势。赵明明只好也伸过手去和他握了一下,说道:“周总,您好。”   周振南收回手,脸上仍旧是起先微笑的样子,倾身靠近江城北耳边轻轻说道:“你这个女员工不错。”   江城北站着没有动,脸上微笑的表情看不出他的情绪。只是也低声对周振南说道:“谢谢。不要忘了替我向令尊大人问好。”   两个如此出色的大人物站在一起,已是夺人眼球。又是抢同一块地皮,更是话题十足,那些媒体记者们纷纷跑上前来,抢拍两个人握手的照片。更是有沉不住气的记者问道:“两位老总,透露一下对今天竞拍这块地皮的看法吧。”   拍卖会很快开始,首先是主持人介绍竞买公司和出席的领导,通过终审参加到此次最终竞买的公司包括泰悦和东方实业一共有六家。照例先请相关领导讲话,接着便是对这块地皮的例行介绍,对竞拍的规则进行了说明,并将标底价格交到一旁的公证员进行公证。   随着主持人“当”一声落下第一锤,关于这块地皮的竞拍就正式开始了。这块地皮的标底价格是23.6亿,每500万加价举牌一次。随着主持人的一轮轮叫价,赵明明的心也揪了起来。实际的竞拍远不像她在电视里面看到的情形,当主持人叫价到30亿的时候,会场里面第一次爆发了小规模的议论。有两家公司的人已经停止了举牌,而另外两家则在不停地核算着什么。只有江城北和周振南坐在那里没有动,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轮的厮杀。赵明明知道,真正惨烈的抢夺还在后面。   果然,新一轮的举牌一次比一次变得缓慢,泰悦和东方实业之外的还在竞拍的另外两家公司也终于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举牌。“38.9亿!38.9亿!”持人兴奋地大叫起来,单块地皮的竞拍价新纪录产生了。而拍场内整个气氛也似乎变得焦灼起来,除了主持人的声音,其他声音都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江城北和周振南两个人的身上。此时,这两个大老板也不约而同地微皱起了眉头。   陈峰在江城北的旁边迅速核算了一个数字,写在纸上展示给江城北看。江城北看着那数字,不过刹那,便将手中的牌子再一次举起来。主持人见有人举牌,兴奋地两眼放光,立刻大声叫起来:“38.95亿,1号竞买单位叫价38.95亿。”主持人的声音十分高亢,仿佛响彻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会场里的其他人再也禁不住纷纷议论起来。   赵明明只觉得主持人的每一次叫价声都像落在她的心上一样,这样高的价格,让她忍不住心惊肉跳,连陈峰额头都冒出细汗来,连台上主持人的声音都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地发起颤来。唯有江城北还只是一贯无风无波的表情。   台上的主持人似乎十分有经验,此时并不急着叫加价。只是重复地强调着这块地皮的商业价值:“这是东三环的最后一块商业用地,所处商业区核心位置,适合建造购物中心、写字楼、酒店、酒店式公寓等一系列的开发。价值潜力极其巨大。”   主持人边说边看向周振面的方向,似乎专门说给周振南听的。而其他的人,也都禁不住向周振南看过去。周振南坐在那里,看着旁边的员工不停递过来的数字。末了,终于将面前的那块竞价牌举了起来。   顿时,会场的气氛终于也到达了顶点,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掌声。江城北的嘴角也露出微笑的弧度来。随着主持人39亿第三次的敲锤声落下,江城北站起来,走到周振南的面前伸出手,说道:“恭喜你。”   各路媒体的相机再次“咔咔”响起,周振南走上前去与相关的领导人握手。在公证员的见证下,周振南坐在摆放着大大花篮的桌子上与出让方迅速签订了这块地皮的合约。   从会场出来,立刻有记者涌上来采访江城北:“江总,关于这块地皮的竞拍结果,您有什么看法。”   “这块地皮商业价值巨大,恭喜东方实业竞拍成功。”江城北回答得极公式化。而记者显然也不满意,追着便问:“那您为什么在最后关头放弃,拱手让给东方实业的周总呢?”   提问的记者咄咄逼人,挡在江城北的面前,做出必须让江城北回答的架势。江城北看着他,拦住上来替他挡驾的员工,微笑了一下,才说道:“泰悦有泰悦的理念,我们做任何投资均遵从商业的原则,并不是为了与某家公司进行竞争。”   江城北说完便点了点头,微笑着从一群记者中走过,他的姿态从容而潇洒,几乎让人以为刚刚的那个胜利者是他。   回去的时候,赵明明依然坐的是江城北的车。她的心里十分忐忑,这个项目公司准备了很久,如今不过因为500万的差价,惜败于周振南之手。她暗暗地打量着江城北的神色,只见他坐在车里与刚刚并没有什么不同,眼睛盯着手中的文件,看不出什么波澜。   似乎觉察到被人打量,江城北扭头向赵明明看了一眼。赵明明冷不防被江城北这么一看,连忙将眼波移开了。却听江城北对她说道:“是不是看我输了,想安慰我?”   赵明明被她问得一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江城北却拍了拍陈峰的肩膀,说道:“陈峰,这次干得很漂亮。”   “东方拿到的价格,楼面地价已经超过了三万元。因为地段引人注目,相信政策上对开发项目的约束也会十分严格。如果用作商业开发,建大型的购物中心和写字楼,那么开发周期就会很长,前期又不能进行预售,资金压力会非常大。如果建住宅区,这块地属于商业用地,无法引入天然气,只能用来做小型商住公寓的楼盘,无法建高档住宅区。而且使用年限短暂,那么销售价格就会受到很大的限制,这么高的成本,太不合算。还有一点,这块地皮,并不方正,会影响开发利用率。相信周振南大概也头疼得很。”   江城北满意地听着陈峰的分析,等他说完了。转过头来问赵明明:“明白了吗?”他的目光深邃如炬,直直看进赵明明的眼底,等她开口说话。   “原来,江总并不是真的要这块地皮。”赵明明说完,江城北和陈峰都露出赞许的笑来。陈峰看了一眼江城北,说道:“领悟得很快吧。”   “我还是有些不太明白。”赵明明说道。   “有什么地方不明白?”陈峰听她这样说,便问。   “既然不想要这块地,为什么还这么大费周章,一大堆人忙这么久,费时费力。这么辛苦的工作其实都是无用功。”   “不能这么说,恰恰就是因为前期的这些工作,所以我们才有把握把这块地皮推到这个价位。”   “难怪老百姓都买不起房,原来是你们把地价一抬再抬,抬得这么高。”   江城北和陈峰听赵明明这样说,两个人忍不住相视一笑。末了,江城北的脸却变得严肃起来,他看着赵明明认真地说道:“赵明明,你要记住,这就是商场。”   “如果当时周振南不再举牌,那我们不是就砸在自己手里了?”   江城北听了赵明明的话却只是笑了一下,好一会儿,他才说:“不会,周振南一定会举牌,因为他比我想赢。” 第三章 寂寞流转   她的心里充满疑问,这个如此完美的男人为何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就露出这样的哀愁,连真正开心的时候,眉梢眼角也好似带着孤寂。   周末的时候,赵明明接到母亲的电话。   “明明,你今天有没有空?”   “有什么事情吗?”   “春节的时候,你打电话说没有时间。我想,今天是周末,也许你有时间,我们可以见一面。”庄馨在电话里说得十分婉转,但仍藏不住心里想见赵明明的恳切。   赵明明听着母亲小心翼翼的探询,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酸楚,又有点难过,又好似还有一些怨愤。   庄馨见赵明明没有说话,似乎怕她生气,又连忙说道:“如果你不想来我这里,我去你那看看好不好?妈妈一直想看看你住的地方。”   赵明明握着电话,好一会儿,终于说道:“我去找您吧,您定个地方,我过去。”   庄馨听赵明明这样说,立刻十分高兴起来,连连说道:“可以可以,约在咖啡厅好不好?”   赵明明应了声好,便挂断了电话出了门。庄馨选的咖啡厅位置很好找,赵明明还没有进去,便闻到了屋内飘出的浓浓的咖啡醇香。赵明明一推门,便看到一个婴儿爬到自己的脚边,抬起头来对着自己咿咿笑起来。小孩子十分可爱,头发有些稀疏,带着一点点淡黄色,凌乱地贴着头皮,只有头顶上一些细小的头发软软地支立着。大眼睛眨巴眨巴,大概已经见惯了生人,见到赵明明一点也不害怕,弯着眼睛咯咯笑着。可能是在长牙的缘故,不停地流着口水。   赵明明看得心头一软,搓了搓手,微笑着便蹲下来要抱。却听见耳旁有声音说道:“你小时更可爱,看到生人也不怕,像这么大长牙的时候,见到人便双手抱过去咬住人的脸磨牙。”   赵明明回头见是母亲,便叫道:“妈。”   这时咖啡店的老板走过来从赵明明手中微笑着抱走了孩子。这是一家家庭式的咖啡厅,只有几张桌子,墙壁上放着的都是店主人的家庭照片,其中有许多刚刚那个小朋友的留影,照片和真人一样可爱。   阳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映得屋子里明明暗暗的。庄馨选了靠窗户的桌子,问赵明明:“坐这里好吗?”   赵明明点了点头,在庄馨的对面坐了下来。庄馨十分高兴,看着赵明明说道:“来,让妈妈好好看看你。”说着便笑着端详起赵明明来,赵明明似乎不太习惯被这样注视,将头略低了下来。   “好像瘦了些,是不是工作忙,不好好吃饭?”   “公司有食堂,吃饭很方便。”   “那是不是工作很辛苦?”   “还可以。”   说着服务员送上咖啡来,将咖啡放在桌上,对庄馨和赵明明笑了笑便离开了。咖啡厅里放着音乐,悠扬的苏格兰风笛声在小小的咖啡厅里缓缓流淌着。不知道为什么,赵明明听着音乐,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母亲,心里突然涌起了悲伤的感觉。阳光落在咖啡桌上,满桌的金黄。   “这里的咖啡很好,你试一试。如果你不喜欢,我叫人给你换茶。”   “不用了,咖啡就行。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看着庄馨这样的殷勤,赵明明似乎又有些不耐烦起来。   庄馨见赵明明这个样子,脸上的笑落寞下来。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妈妈没有事情不能见你吗?”   赵明明听了庄馨的话,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咖啡。好一会儿,庄馨才轻声叹了口气,说道:“妈妈知道现在竞争激烈,年轻人在外面工作不容易。如果你有什么需要,能不能跟我说。”   “我现在挺好的,没有什么需要。您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你连让妈妈照顾你的机会都不给吗?”   “我没有什么需要您照顾的。我对您只有过一个请求,您知道的。”赵明明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住母亲,锐利的目光似乎想要直直看进母亲的心底。   庄馨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赵明明,眼底泛起泪花。可是赵明明却像完全不在意一般,只是继续冷冷地说道:“可是很遗憾,您没有答应我。”   赵明明说着,似乎就要站起来离开。她拿出钱包准备付账,抬头却看见周振南从门口走了进来。他好似与店家很熟悉,一进门就抱住那小小的婴孩,亲吻他胖胖的脸蛋。那个孩子看到他也很高兴,将头埋进他的脖颈间咕咕笑起来。   他走到柜台与主人打招呼,这家咖啡店的主人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女性,五官明媚,可是神情却十分温柔。穿着十分平常的衣裤,戴着一个印有咖啡店名字的围裙。看着周振南并不说话。只是微笑着递给他一杯咖啡,他也没有客气,接过了便转身向座位的方向走过来。他转身看到了赵明明,似乎怔了一下,不过只是瞬间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微笑着向赵明明点了点头,便走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了。   可能是不用上班的缘故,周振南穿一件休闲样子的短外套,在座位边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的薄毛衫,他个子高,平常样式的衣服也让他穿得别有一番风味。只是人坐在暗处。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庄馨见赵明明拿钱包,便问道:“明明,你这就要走吗?能不能再坐一会儿?自从你上大学以后,我就很少再见到你。”   赵明明看着庄馨近乎带着哀求的眼神,心里到底还是觉得难过。便将钱包收了起来。虽然没有说话,人却是坐在那里没有动。   咖啡厅除了周振南再没有其他人,只有操作台不时传来磨咖啡豆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烘焙糕点与咖啡的味道,香甜的气息仿佛要从鼻子直钻到心底一般,沁人心脾。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明明抬手看了看表,对庄馨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说着便叫服务员结账。   没料到服务员走上前来笑容满面地说道:“两位的账单,那边的周先生已经付过了。”   赵明明一愣,转头向周振南的方向看过去,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空荡荡的座位上只留着一个镶着金边的细瓷咖啡杯,在刚刚亮起的灯光下,闪着莹润的光。   庄馨似乎也十分意外,看着赵明明问道:“明明,你认识周振南?”   “说不上认识,有一次跟着老板办事,见过。”赵明明说着,像是想起什么,看着庄馨问道,“您知道周振南?”可是话刚一问出口,赵明明便自嘲地笑了一下,说道:“我怎么忘了,您当然认识周振南。”   庄馨听她这样说,本来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店外分手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道:“明明,外面的人很复杂,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要当心。”   赵明明听母亲这么一说,终于发起脾气来。她对着庄馨冷冷地轻笑了一下,才说道:“妈妈,外面的人再复杂,只要我没有企图,有什么需要当心的呢。”   庄馨看着赵明明似乎还要说话,可是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却只是动了动嘴唇并没有说出来。赵明明看着停在马路对面的那辆黑色的宝马七系,知道是来接庄馨的。便说道:“接您的车来了,我走了。”说着,也不等庄馨再说话,转身就走了。   庄馨看着赵明明走得飞快的单薄身影,忍不住又唤道:“明明。”   赵明明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庄馨,身上带着一种疏离的气息,她刻意地隔出自己与母亲的距离。不说话,只是用眼神询问庄馨还有什么事情。庄馨看着与自己隔着数尺的女儿,眼中闪烁出泪花,看着赵明明仿佛带着一种哀求。可是赵明明站在那里却并不为所动,仍旧远远地注视着自己的母亲。好一会儿,庄馨终于也转身离去,原本优雅的背影在这转身之际仿佛也带了几分佝偻之意。   赵明明没有坐车,只是沿着马路往前走,路旁的商店促销的音乐声铺天盖地,一波一波的声浪仿佛响彻了整条长街,连脚下的路都仿佛被震得颤动了起来。   突然地,赵明明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那时,她还非常的小,时常被爸爸顶在脖子上,满屋子飞奔。爸爸顶着她边跑边说道:“明明骑大马啦,明明骑大马啦。”小小的她便抱着爸爸的头咯咯大笑。她也会向庄馨看过去,大声叫道:“妈妈,妈妈。”这个时候,庄馨会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玩得不亦乐乎的两父女。偶尔也会轻声嗔怪赵明明的父亲赵宏文:“你慢点,当心吓着孩子。”脸上都是温柔而幸福的神情。彼时清脆的笑声仿佛铃铛一般,欢快地响彻在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往事浮上来,赵明明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用力地吸了吸气,刻意将头抬了抬,把涌上眼底的泪水逼了回去,加快了步伐专注地向前走着,仿佛这样用力地向前走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情,连一旁长长的汽笛声也没有在意。而那个按着汽车喇叭的人似乎也十分有耐心,即便引得满街的人流纷纷侧目也不以为意,依旧由着性子将那车鸣声按得震天响。   终于,赵明明也注意到那高昂的车鸣声,禁不住扭头看了一眼。一转头,就看到周振南英俊的脸对着她笑了一下,说:“赵明明,你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我这车喇叭都按破了,你才有反应。”   周振南的突如其来让赵明明禁不住一愣,看了他一下,才略带些惊讶问道:“周先生,您是在叫我吗?”   她这样茫然的情形让周振南一怔,仿佛无可奈何般,长长地叹了口气,才说:“是的,我取完车出来正好看到你在路边,想问问你要不要搭顺风车?”   赵明明听了周振南的话,看着他很快便摇了摇头,说:“谢谢,不麻烦您了,我自己坐车很方便。”   可是周振南听了她的话,却只是笑了笑,将车停在赵明明的旁边,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了,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赵明明气定神闲,等她上车。   赵明明看着周振南,想了想,还是坐了上去。周振南见她上了车,也没有说什么,发动了汽车,向前方驶去。   “我去芳草地,如果您不顺路的话把我放在前面的地铁站就可以。”赵明明上车坐好了,便对周振南说道。   可是周振南却并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问道:“庄女士是你妈妈?”   周振南的话问得赵明明一怔,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庄女士是庄馨。周振南见她不说话,便又说:“你和她长得很像,所以我猜你应该是她的女儿。”   听周振南这样说,赵明明才“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是庄馨的孩子。周振南握着方向盘,仿佛十分专注,过了好一会儿,才好似不经意般地说道:“你既然有庄女士这样的妈妈,何必还那样自讨苦吃。那天在土地拍卖会现场,我看你跟着江城北和陈峰很辛苦的样子。你要工作,随便找个差事打发打发时间也就算了,犯不上这么拿工作当回事。”   赵明明听了周振南的话,一时之间,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羞辱,没等周振南话落音,便冷冷说道:“我妈妈是我妈妈,我是我,我的工作跟她更是没有关系。”   周振南听赵明明语气不善,这才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冷着脸,满是气愤的样子,禁不住一怔,人愣了一下,才说道:“Sorry,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没想到你会不高兴。”   赵明明听了周振南的话,心里似乎越发觉得羞愧,好似低人一等般,又接着说道:“周先生,我突然想起还有一点别的事情要办,大概跟您不顺路了,麻烦您停一下让我下车,还有谢谢您今天请我和我妈妈喝咖啡。”   周振南见赵明明似乎真动了怒,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停车。只是换了话题,说:“江城北现在是不是很高兴,处心积虑让我用39亿的高价拍到那块地?”   赵明明没料到周振南会突然说到那块地皮的事情,微怔了一下,却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对周振南说道:“周先生,我不过是个小员工,您的话我不明白。可是我觉得,像您这样的人,掌管东方实业这么庞大的集团,每一个商业运作必然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若不是您真想要,不论是谁,用什么办法,您也不会随便就花39亿来拍块地的。”   周振南听了赵明明的话,脸上浮起笑来。突然地,他把车停了下来,扭头看住赵明明,像是不认识她一般,仔仔细细又将她重新打量了一番,才说:“江城北真是好运气,身边的人都这么忠心耿耿,就连你这样的小丫头片子都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周振南的话,赵明明觉得像是有什么秘密被人看穿了一般。脸上禁不住一红,说:“我只是就事论事。”   周振南看着赵明明,并不说话,只是脸上浮起仿佛洞悉一切的微笑。他那样的神情,让赵明明越发觉得无所遁形,边快速地开着车门边说道:“周先生,我要办事的地方到了,谢谢您带我过来。”说着,迈开步子便要下车。   周振南也不挽留,只是说道:“帮我给江城北带个话,那块地皮算不了什么,好戏才开始,最后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让他切勿得意得太早。”   赵明明听了周振南的话,没有说话,只是匆匆从他的车上离开了。周振南坐在车里,看着赵明明疾步向前的身影,纤细而灵动,脸上的微笑越发深刻起来。   周一刚上班,赵明明便被陈峰叫到了会议室。她到的时候,才发现江城北已经坐在那里了,盯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微蹙着眉,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赵明明暗暗地注视着他,心底是无尽的折服,原来书上说的都是真的,认真的男人最迷人。   突然,江城北抬起头向赵明明的方向看过来。这样猝不及防的四目相视,赵明明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不知为何,心也怦怦跳动起来。她迅速移开自己的目光,向陈峰看过去,说:“陈总,你叫我?”   陈峰点了点头,指了指一旁空着的椅子,说:“坐。”   赵明明刚坐下,便见江城北抬起头来,眼波从她和陈峰的脸上扫过去,说道:“有一件事情,跟两位知会一下。同时,也希望你们两个对接下来的繁忙和压力不要有太多的抱怨。”   他的话说得赵明明一怔,满脸犹疑地看着江城北,等他继续说下去。可是没等江城北开口,却听到陈峰突然打断了江城北,说:“赵明明,我桌上有份比较急的文件,你先去帮我拿过来。”   赵明明听了陈峰的话出了会议室。陈峰见赵明明关了会议室的门,看着江城北,才说:“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我有一个问题,你确定要让赵明明加入进来吗?我不否认,她的确很不错,可是毕竟事关重大,她来公司的时间还不长。而且,”陈峰说到这顿了一下,看了看江城北又接着说,“赵明明对于我们的商业计划一无所知,这样不过问她的意愿就把她拉进来似乎也有欠妥当。”   江城北听了陈峰的话,露出笑来,说道:“你到底是想跟我说不应该这么信任赵明明呢,还是不想让我把她卷进来?当初,可是你跟我说的要公私分明,我看你现在倒是意乱情迷起来了。”   陈峰没料到江城北会这样说他,看着江城北,人不禁一怔,过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不想把她卷进来是真的,觉得你让她现在就加入你筹划了这么久的计划太过草率也是真的。”   “陈峰,让赵明明加入进来是否过于草率你不须担心。你可能不清楚,赵明明的身上藏着一种力量,压力越大,她迸发出的力量就会越大。至于她是否值得信任这个问题你就更不必有什么顾虑,如果说在执行这个计划的过程中谁是真正值得让我信任的人,那就只有你和赵明明了。”   “城北,为什么你会这么相信赵明明?”   江城北听了陈峰的话,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盯着眼前的笔记本电脑。好一会儿,才看向陈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她是值得我给她机会,值得我信任的。”   “你喜欢赵明明?”陈峰问道。   江城北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说:“陈峰,这是两码事。我只是觉得赵明明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不可否认,我很欣赏她身上的某些特点,但是喜欢不喜欢还谈不上。”   “这么说,你对赵明明真的没有什么?”陈峰看着江城北认真地问道。   江城北见陈峰一下子这么认真起来,满脸严肃地看着自己,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才说:“当然是真的没什么。”   “那好,这样的话,如果我追求赵明明,你不会有什么问题吧?”陈峰的表情认真,眼睛看着江城北丝毫没有玩笑的神气。江城北极少见到过他这样的神情,知道他这次是真的认了真。   江城北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兄弟,赵明明这样的女孩子大概不太好追,我祝你好运。”他说着,看着陈峰笑了起来。陈峰听他这样说,也露出笑来,眼神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人却是高兴的。仿佛松了一口气,又仿佛终于放了心。   看着陈峰这样的神气,江城北的心里突然泛起一种说不清的失落,似乎一下子有些空荡荡的。正百味杂陈间,赵明明敲门走了进来。   江城北和陈峰见她进来,两人都抬头对她笑了一下,虽然都是微笑,可赵明明却觉得两个人笑容里面的含意完全不同。犹疑地看了看江城北,又看了看陈峰,可碍于两个人都是自己的老板,也没敢问。只是将手里的文件递给陈峰,说:“陈总,文件。”   陈峰接过也不看,只是径直放到一边,说:“赵明明,我再强调一次,以后你不要再叫我陈总了,请直接叫我的名字,陈峰。否则,我是不会答应你的。”说着,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你坐吧,江总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赵明明被陈峰这么一说,脸上一红,又禁不住悄悄去看江城北的神色,只见他脸上的神情一如平常,看不出任何变化,她的心里不知为何竟不禁涌起了淡淡的失落。   “我要跟你们说的是,泰悦准备收购东方实业。”   江城北话一落音,赵明明就惊得几乎要跳起来,睁大眼睛看着江城北,似乎要这样才能分辨出他话里的真假一般。可是江城北眼神坚定,紧抿的唇角显示出他心里的决心。赵明明又看了看陈峰,见他神色淡定,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早已料定了江城北要说的就是这个计划。   赵明明人还没回过神来,就听江城北继续说道:“目前东方实业的股票主要分为三块,周家父子的持股差不多有44%,目前市场上交易流通的差不多有30%,其余的26%就分布在各个股东手上了。而26%的股东持股人以何建辉持有14%占大头,余下的就是机构和两个小股东了。”江城北说完看了看陈峰,又看了看赵明明,稍停了一会儿,才对陈峰和赵明明问道,“你们两个有什么看法?”   “那就是说如果我们要收购成功的话,必须得拿到何建辉手上的14%的东方实业的股份。否则,就算我们买下目前市场上全部的交易股票和其他小股东的股票也只有42%,与周氏父子的44%的持股比例还是有2%的差距,这样的话,收购也是失败的。况且,我们不可能将市面上的东方实业的股份全部买下来。而且,一旦江氏父子发现有人收购东方实业,只需成功回购7%的股票,就会让我们前功尽弃,无法完成收购。”   江城北听了陈峰的话,赞同地点了点头,才说:“是这样的。”他说着略顿了一下,看了看陈峰和赵明明,微微笑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收购东方实业这样的公司,是需要冒一下风险的。但是风险越大,收益也就会越大。想一想,不远的一天,我们三个人就会坐在东方实业的办公室,是多么让人高兴的事情。”   江城北说完,停了下来,似乎在等着赵明明和陈峰平静下来,才又接着说:“接下来,由陈峰负责买进市场上的交易股票,我来收购东方实业持股股东手上的股票。赵明明负责收集资料,制作方案和其他相关工作。”他宣布完决定,眼波从陈峰和赵明明脸上扫过去,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尽的信心与力量,似乎要通过这坚定的眼锋将这份信心与力量传达给陈峰和赵明明一般。   可是赵明明听了江城北的话,却只是出着神。江城北看她,她也没有注意,似乎在想着其他什么事情一般。江城北见她这样,便问道:“赵明明,你有什么问题吗?”   赵明明听江城北唤她,人似乎惊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对着江城北边摇头边说:“没有,我没有问题。”   陈峰在一旁看着赵明明又惊又怔的样子,心里想着大概是江城北突然宣布的这个计划对她压力太大了,便对江城北说道:“你今天突然传递这么爆炸的信息,别说明明才上班没多久。就是我,要不是早知道你对这个计划已经谋划了这些年,也会被吓一大跳的。”   江城北听陈峰这样说,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好,是我的错。”说着抬腕看了看表,接着说,“正好饭点了,要不我请你们吃顿饭以示歉意。两位都是泰悦的栋梁之材,我不是你们的老板,你们才是我的老板。”   江城北说得促狭有趣,脸上又故意浮起痛苦无奈的表情,逗得赵明明也忍不住轻笑出声。陈峰笑着伸手向江城北的肩膀轻挥了一拳,才说:“这次先不跟你计较。我中午要陪市场部应酬一个大客户,让明明跟你去吃吧。”说着,又向赵明明看过去,说,“明明,你不要跟老板客气,把我的那份也吃回来。”陈峰说完向他们挥了挥手便离开了。   江城北看着陈峰走远了,才问赵明明,说:“你想吃什么?”   “我吃什么都可以。”赵明明听江城北问自己,连忙答道。   江城北看她这个样子,笑了一下,也没有再问。只说:“那好吧,我知道有一个地方还不错,要不咱们去那儿?”   他虽然是询问的语气,可是行动起来却半分也没有要征求赵明明意见的意思,只是径直向电梯走过去。他走路很快,赵明明也顾不得多想,便快步跟了上去。   赵明明原本以为江城北会带她去很富丽堂皇的地方,结果没想到去的却是公司大厦旁边胡同里极不起眼的一个小门脸。都不用开车,步行几分钟便到了。那个小门脸卖极常见的中式快餐,面条、小笼包子、烧卖还有馄饨这些。此时,已经是吃饭的时间了,却没有什么人。店主人也不在意,只是惬意地坐在那里喝着茶。   见江城北和赵明明进来了,才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说:“来了,您?”似乎与江城北很熟悉,问,“老规矩?一碗馄饨,一屉小笼包?”   江城北点了点头,找了张桌子坐下,又对店主人指了指赵明明,说:“给她来碗刀削面。”   吃食很快就上来了,江城北从桌上拿过一双筷子埋头就吃起来,他吃得十分香甜,像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一些细碎的发丝随着他一低头便覆在了额头上,他身上凌厉的气息在此时少了许多,看上去有一点像一个普通人了。   他吃完,见赵明明的面条没怎么动,便问道:“你是不喜欢吃面条,还是因为有心事?不会真的是因为让你加入这个项目,觉得压力太大不能承受吧?”   赵明明听了江城北的话,并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一下。江城北见她这个样子,微皱了皱眉,又问:“赵明明,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如果你不愿意,现在还可以退出这个计划。”   赵明明听江城北这样说,连忙摇了摇头,说:“没有,我没有要退出这个计划。”   江城北听了她的话,“哦”了一声,才说:“好像你每次跟我吃饭都吃得愁眉不展。你放心,今天我付账。”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想起上次她请他吃饭的事情,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说:“生意人就是生意人,我请吃饭的时候,去的地方雕梁画栋,一顿饭就是我半个月的薪水。您请吃饭,就变成街边小摊,吃一个月也吃不完一天的薪水。”   江城北听她这样说,哈哈大笑起来,一双眼睛里都闪着亮晶晶高兴的神气。好一会儿,他才看着赵明明,说:“其实我不知道哪个饭店的饭最好吃。有应酬的时候,市场部和公关部的人会事先安排好,我只要去就可以了。上次,你请我吃饭的地方也是他们帮我定的。平时,公司也没有人会跟我这个老板吃饭。要么是苏倩在食堂打好饭送到我的办公室,要么我就一个人来这里吃。”   赵明明听了江城北的话,心里只觉得有说不出的感触。她静静地打量着江城北,春天明媚的阳光透着窗户的玻璃照进来,照在他的身上。被金色光圈包围的江城北,有一种孤单而沉重的气息。让赵明明想到,新年那天的夕阳下,江城北也是这样的神情。   赵明明心里一动,脱口便问道:“你为什么要收购东方实业?”   江城北听了赵明明的问题,轻笑了一下,转头向窗户外面望过去,外面的柳树已长出了新枝,新绿的鲜亮在阳光下闪着绿油油的光。江城北的目光越过树枝,似乎看向了什么不可知的地方。   小店里没有其他的客人,外面的路太窄走不了汽车,只是偶有行人经过。此时,小店内外一片静谧,空气里弥漫着煮面条、蒸包子的氤氲气息。店主人依然坐在那里,悠闲地品着面前的香茶。   赵明明等了很久,久得以为江城北一定不会回答她这么唐突的问题了。这时,江城北却转过头来,看着赵明明,说:“为了一切。”   “为了一切”,不过短短的四个字。可是那一瞬间,千万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从江城北的脸上一一闪过。让人不禁深思,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切。   江城北说完跟那个老板结完账,对赵明明说:“我们走吧。”   赵明明点了点头,随着江城北站了起来,一起离开了那个地方。走到公司的门口,江城北正要和赵明明分开之际,赵明明突然对江城北说道:“江总,我知道有一些地方,比您今天带我去的这个地方的东西要好吃,还没有市场部和公关部安排的地方那么贵,我可以带您去吃。”   江城北听了赵明明的话一怔,莫名地,便觉得心头一暖,很快便露出微笑来,看着赵明明,说:“谢谢你,赵明明。”   赵明明只是莞尔一笑,明媚的笑容让江城北觉得仿佛春日和煦的阳光一样,照得人心头都是暖洋洋的。   江城北对陈峰和赵明明宣布要收购东方实业的计划后两天,各家媒体便报出了政府将对房地产进行调控的消息。此消息一出,立刻引发轩然大波。股市也应声作出反应,但因为该消息并未得到证实,表现还相对平静,以东方实业为首的地产股票价格表现也还算平稳。不过焦灼的气氛却是显而易见,交易也非常的低迷,整个市场似乎都在一片观望之中。   下午,赵明明送一份文件到江城北的办公室。刚进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江城北对她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他手里拿着遥控器,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挂在办公室墙面上的电视。   偌大的办公室里十分安静,只有电视里新闻主播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平和稳重的声音,一条一条地播报着国家和地方政府对于房地产行业的调控措施。每一条措施均有严格的说明和解释,涉及面十分完备。可见这个计划早已酝酿多时,只不过选择了这样的时机正式公布出来而已。   等到那条新闻播完,江城北便关了电视,将手中的遥控器扔到一边。对赵明明说:“你来得正好,我今天很高兴,想喝一点酒,你不介意陪我一起吧?”   赵明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江城北。一双朗目里难得地露出一点真正的笑意,连脚步都是轻快的。他穿一件薄薄的青黑色羊绒衫,双手的袖口捋到肘弯处,露出里面淡蓝色的衬衫。本来修长俊秀的背影,却让赵明明觉得好似负着千斤重担。   她的心里充满疑问,这个如此完美的男人为何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就会露出这样的哀愁,连真正开心的时候,眉梢眼角也好似带着孤寂。   江城北把倒好的酒推到赵明明的面前,早春午后的阳光照在晶莹剔透的酒杯上,闪出耀眼的光泽。应该是极好的红酒,有着如红宝石一般莹润的色泽。赵明明并没有喝,只是用手轻轻推着面前的酒杯,淡淡的酒香扑鼻而来,涌进赵明明的心头。   “江总,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政府会调控房地产的消息?”   江城北听赵明明这么问,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说:“商场如战场,只有掌握了准确的信息,才能掌握主动。”   “你早知道政府会进行调控。之所以大张旗鼓地拍那块地皮,就是为了让东方实业高价买下那块地皮,是吗?调控政策一出台,东方实业那块地皮的价值就会大打折扣。”   “赵明明,你很聪明,一看新闻,便明白了。可是还不止这些,除了那块地皮的价值会大打折扣之外。相信因为调控原因,东方实业的股票价格在最近也会差强人意。他们要支付买下地皮的39亿土地款,还要对前期的地产项目进行继续投入,现金流一定会很紧张。而银行方面,在现在这种形式下,批复贷款一定会十分慎重。这么多的问题要解决,周振南对于股市的关注度应该会降低很多。这样的话,陈峰从股市上收购东方股票的机会就会大很多。”   “所以,你是特意选择在这样的时候收购东方实业的?”   “我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江城北说着,拿过赵明明面前的那杯红酒,仰头一口饮尽,暗红色的液体缓缓滑进江城北的喉头。饮尽之后,他将杯子放回到赵明明的面前,说,“用不了多久,我们要喝的就应该是庆祝胜利的香槟了。”   他的动作简单而有力,举手投足中有一种志在必得的气势。仿佛站在顶峰,只需抬眼,便可俯视一切。   果然,随着房地产调控措施的消息被证实,地产行业股票一片惨淡,连续几天都是大比例下跌。尤其是东方实业这样的行业龙头股,更是领跌在前。陈峰也就趁着这个时机买入了大量的东方实业股票。   江城北、赵明明、陈峰三个人几乎每天开会开到半夜,核定进度,讨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赵明明觉得似乎只是眨眼间的工夫,却已经换上轻薄的夏装了。   这天晚上,他们三个又在一起开会汇总目前的进展。陈峰对着投影上的数据一项一项说着目前收购工作的各项进度:“我们目前实际持有的东方实业的股票占比30%,其中包括了城北从几个东方实业的小股东中收购到的12%的股份和我在市场流通中能买到的全部18%的股票。这差不多也是我们目前能从市面上收购到最大比例的东方实业的股票。”   江城北听着点了点头,看着投影仪投在自己对面白墙上的一串数字,在投影仪的投射下,白色墙面好似泛着隐隐的蓝光,又似乎微微地飘浮着。好一会儿,他才说道:“与我们计划的进度一致,真是辛苦两位了。”   陈峰听他这样说,笑了一下,看了看赵明明,才说:“我还好,大老爷们一个,皮糙肉厚,再说,被你当机器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抗得住。倒是明明,一个姑娘家,天天跟着我们这么生抗,真的很辛苦。”   赵明明听陈峰这么一说,不好意思低下头去。一抬眼,却正对上江城北含笑打量的目光,越发不好意思起来,连脸都红了,滚烫滚烫的。好在江城北并没有在意,很快便移开了目光,继续说道:“可是真正的艰苦现在才算开始。按照惯例,我们已经持有东方实业30%的股份,必须要向他们发出收购要约。这样的话,对东方实业的收购也就摆到台面上了。消息一出,市面流通的股票必然大涨,而持股人也一定会持股待涨,而且流通面能买的股票我们基本都已经用不同的账户买进了,还能买到的流通股会非常有限,周家父子定然也会全力抢夺。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拿到何建辉手头14%的东方实业股票。”   “城北,余下的12%的流通股你可以放心,如果我买不到,周振南也别想买到。至少,他别想买到7%。”   江城北听了陈峰的话,赞许地对他笑了笑,站起来,走到陈峰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说:“何建辉我来搞定他。”他说着,与陈峰抬眼对住眼神,两个人彼此都露出会心的微笑来。投影仪的光照在这两个俊朗的年轻人身上,将他们意气风发的身姿映照在白色的墙幕上,神采奕奕。   赵明明看着,几乎都不忍打扰江城北与陈峰的惺惺相惜。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现在我们的资金也是很大的挑战。前期的收购,已经花去了大量的现金。如果要收购何建辉手上的股票,按目前的情况,至少得溢价100%以上,现金支付,这个金额太大了。”   江城北听了赵明明的话,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一脸疲惫的赵明明,又看了看陈峰,说:“资金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已经很晚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陈峰点了点头,便开始和赵明明一起收拾会议桌上的资料。赵明明把资料收拾完了,抬头看了一眼江城北,只见他还在会议室里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陈峰似乎早已经对此习惯了,什么也没有说,径直便往外走。赵明明不好说什么,只好也随着陈峰向外走。走到会议室的门口,赵明明终于忍不住又回过头来了看了看江城北。   他站在会议室宽阔的落地窗边,看着外面灯火辉煌,色彩缤纷的十丈红尘。自己却只有一个修长的、消瘦的、孤寂的背影,长长的阴影落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   回去的路上,赵明明到底是禁不住问陈峰,说:“这么晚江总怎么还不回家?”   陈峰正开着车,没有在意赵明明的问题,只随意说:“他是个工作狂。”   赵明明“哦”了一声,忍不住又问:“江总总待在公司吗?好几次假期我去公司加班,都看见他也在。”   “他一直这么拼命,你习惯了就好了。”陈峰说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扭过头来,看住赵明明问道,“咦,赵明明,你好像对城北的事情很有兴趣啊。”   车里光线暗淡,只有陈峰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带着一点笑意,又带着一点促狭,还有一点点探询。赵明明心里却是又惊又慌,好像藏在心里最深的秘密突然被人看到了一般,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陈峰似乎并不以为意,很快便换了话题,对赵明明说:“最近这么辛苦,看你又瘦了,明天不用开会,要不我请你吃顿好的吧。认识你这么久,吃了你好几顿饭了,我还从来没有请你吃过饭呢。”   “我不过是买工作餐,顺便连你的一起买了,哪能算请你吃饭?”   “工作餐也是饭,你别客气了,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请你吃饭。”   赵明明听陈峰这样说,也不好再推辞,便点了点头同意了。第二天一下班,陈峰便打电话给赵明明,提醒她去吃饭。看他连吃顿饭都一板一眼这么认真,赵明明禁不住觉得有趣,扬起嘴角笑起来。   吃的是火锅,人来人往,空气里都是蒸腾的热气,四处都弥漫着食物的香味,人声鼎沸,环境自然是谈不上,可是有一种生活的烟火气,平和而温馨,让人胃口大开。   赵明明很快就真正放松下来,这里的火锅味道一流,不知不觉,赵明明就已经吃了许多,吃到最后,终于吃不了,才放了筷子,对陈峰说:“真好吃。”   听她这么说,陈峰似乎也十分高兴,露出一个大笑脸来,说:“那下次再来吃。”他极少有这样的样子,更是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赵明明说过话。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年,把赵明明吓了一大跳,连忙说道:“下次再说吧。”   陈峰见她这个样子,笑了笑,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说:“难得今天准时下班,反正时间还早,你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带你去个地方。”   陈峰带赵明明去的地方,其实是一段凭水临风的马路。这段路走的人少,这个时间,连车几乎都没有。沿着路,有一条长长的内河,城市的霓虹中,闪着粼粼的波光。岸边是拂水的垂柳,初夏时分,树上的叶子绿得鲜亮欲滴,微风吹过,拂着水面,轻轻摇摆。经过修剪变得十分精致的树身,倒映在水里,宛如一幅画。   河岸两旁不知种着什么花,正当花季,大篷大篷地开在夜色里。淡淡的月光下,也看不出是什么颜色。陈峰把车停在路边,和赵明明一起沿着这条马路缓缓地走着,宽宽的马路,沐浴在月色之中,浅浅的灰白色。   “这里真漂亮,你是怎么找到的?”   “有一次碰上大堵车,我着急去开一个很重要的会。便拿出手机查地图找可以行走的路线,结果误打误撞,发现这么个地方。后来,没什么事情的时候,我就会来这里转转。今天带你来,我想你一定也会很喜欢这个地方。”   赵明明没有说话,只是抬头仰望,看到极好的月亮,仿佛就挂在树梢,触手可及。这样温柔的月光,照得周遭的一切一片清辉。不知道为什么,赵明明突然就想起了江城北,不知道他现在会不会看得到今晚这样美丽的月光。如果他看得到,那么,他和她看到的就是这同一轮的明月了。   突然河上传来汽笛声,原来是绕湖的游轮缓缓驶来。驶在夜色中的游轮周身亮起了五颜六色的灯,这些色彩缤纷的小彩灯沿着船身镶嵌,随着游轮前行而缓缓移动,仿佛坠落在水中的星辰。游轮上人声喧哗,不时有相机的闪光灯在夜空中闪烁。但很快,随着游船驶远,刚刚响起的喧嚣就又归为了平静。   看着渐渐驶远的游轮,赵明明也回过神来,对陈峰说:“天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起初汽车很少,只是偶尔有一辆或两辆汽车擦肩而过,这样的夜色与情形,让赵明明生出几分恍惚,仿佛小时候一样,下了晚自习,骑着自行车,踏着月光回家去。   不过很快的,他们就又回到了周遭熟悉的一切,奔腾不息的车流,熙熙攘攘的人流,各种促销的音乐,色彩斑斓的霓虹,仿佛又是一个世界。 第四章 我想对你说   大家赌的都是身家性命,过程是什么样不要紧,最重要的是结果一定要赢。你赌得起就赌,赌不起趁现在游戏才开始,退出还来得及。   江城北以极其郑重的新闻发布会的形式公布了泰悦收购东方实业的计划。新闻发布会的会议厅里挤满了各路记者,江城北坐在主席台的中央,陈峰坐在他的旁边,还有几位其他泰悦的高管。相机闪光灯一阵噼啪乱响,似乎要将江城北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都捕捉下来,慢慢放大,看清楚他到底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   记者纷纷举手示意自己有问题要问,主持人点了其中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记者向江城北进行提问。   “江先生,您好。我是《第一财经》的记者。我的问题是,泰悦是一家在近十年才成长起来的公司,以目前的实力要收购东方实业这样的老牌企业,是否有些过于激进。而作为泰悦的创始人,您又基于什么目的将收购对象确定为东方实业的?”   问题一出,底下立刻便引起了一阵不小的哗然,似乎都没有想到,这个记者一上来便提出了如此尖锐的问题。   江城北听完记者的提问,对那个记者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来,身体略微向前倾了倾,靠近面前的话筒稍近了些,才说:“首先,我得感谢你提出了一个很好的问题,相信你问出了在场大部分朋友的心声。首先,泰悦对于收购东方实业已经准备了长达三年之久,我们是经过周密的准备、部署、内部讨论之后才做出这个决定的。并非一时激进,更不是急功近利,也不是趁特殊时期的落井下石。收购东方实业是泰悦发展壮大历程中很重要也是必需的一个环节,能让泰悦更好地发展,而泰悦经过近十年的发展,又具备了收购东方实业的能力。至于为什么会选择东方实业,那是因为我和我的团队在进行了详尽的调研、反复的比较之后,觉得只有东方实业最符合泰悦的要求,所以便一致确定就是东方实业。”   那个记者得到答案坐下来,后面有一位女记者又被点中提问,这是一位来自第一中文门户财经频道的记者,她的问题十分简短,却更为直接。   “江先生,您是否想过,这么冒险的收购计划,如果一旦收购不成功,泰悦会面临什么样的危机?”   “我是一个生意人,承担风险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陆续还有一些记者被点到,提出自己的问题。江城北神色从容,一一耐心地进行了回答。偶尔说到什么时他会做出一两个有力的动作。沉稳的眼神不时扫过全场,也会露出俊朗自信的笑容,仿佛已经胜券在握。赵明明靠着墙边静静地打量着他,心里禁不住想,像江城北这样的男人,应该是天生就要做大事的。   这时江城北已经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快步离开。赵明明赶紧收了心神,快速跟了过去。他今天仍然穿一套黑色的西装,难得地系了领带,当然是说不出的丰神俊朗。   互联网时代的新闻永远是没有最快,只有更快。赵明明回到办公室,开了电脑,才发现新闻发布会的新闻早已经出来了,只是没料到,头条的照片竟然是江城北与周振南并立。特别标注的标题赫然在列:泰悦收购东方,江周之战,鹿死谁手?   江城北的照片,是今天新闻发布会现场的,照得极好,略带笑意的眼神,透出江城北坚定的信心和微有一点睥睨的气势。周振南的照片应该也是今天接受采访时拍摄的,办公室里的他显得有些随意,穿一件浅蓝色暗纹的衬衫,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手边还放着一杯咖啡,整个样子坦然而自在,丝毫没有大敌当前的紧张。   赵明明仔细地看着关于他就收购案回答记者的报道。周振南只是说:泰悦是一家年轻的公司,因为近几年发展顺利,想挑战一下东方实业这样的企业是很正常的商业表现。而东方实业作为一家百年老店,也很愿意接受新生力量的挑战。再则,从他个人的角度说,他接手东方实业这几年,外界一直认为他是受祖上庇荫的二世祖,现在有机会和白手创业的江城北一战,他个人也觉得很高兴。   赵明明看着江城北和周振南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触。也许真的是商场如战场,纤毫必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赵明明心里又隐约觉得,江城北和周振南那样的人,这样的剑拔弩张,应该不仅仅只是商场上普通的城池之争。赵明明盯着电脑屏幕也不知看了多久,到底还是没想明白泰悦和东方这两家公司的渊源。而外面的天,却是不知不觉间早已经黑了。从窗户看了过去,对面的大楼灯火通明,映着玻璃的墙壁,亮堂堂的,煞是好看。   赵明明关了电脑,从工位上站起来,下班离去。夜风凉爽,扑面而来,赵明明看着自己和路上行人的单薄衣衫,才惊觉原来夏天已经来了。城市的夜晚永远比白天热闹,五彩斑斓的灯光映照出与白天完全不同的模样。赵明明不想坐车,便沿着马路慢慢地向家的方向走。   走了没几步,一辆黑色的汽车在她的身旁停了下来。   缓缓落下的车窗玻璃后面露出周振南带着一点疲惫的脸。他向赵明明笑了笑,问:“要不要搭顺风车?”   赵明明看了他一眼,也笑了起来。周振南见赵明明不说话,便伸手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说:“现在是下班时间,不谈工作,上来吧。”   赵明明听他这么说,也就上了周振南的车。这个时候,路况不好,车子一路走走停停,周振南也似乎失了耐心,用力地拍打了一下方向盘,便将车子在路边就近的停车位停了下来,对赵明明说道:“对不起,我今天情绪不好。”   赵明明扭头看了一眼周振南,他还穿着今天接受采访时穿的那件浅蓝色暗纹的衬衫,领口的扣子没有系,随意敞着,袖子也被捋到肘弯处。有一些小碎发覆在额头上,车内的灯没有开,光线很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好一会儿,才听周振南说:“我收到江城北发的收购要约了。”   听了周振南的话,赵明明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好,便只是“嗯”了一声,沉默着。   “其实也不意外,江城北处心积虑经营这么久,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次的收购,你是参与的核心成员吗?”   赵明明听了周振南的话怔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索性沉默着。倒是周振南扭头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一下,才说:“看我,都说是下班时间了,不谈工作,还问这样的问题。”   说着,便开了车门从车内走了下来,随意地坐在一旁的马路上。   赵明明见周振南这样,便也下了车,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问:“要不要喝酒?”   周振南听她这样一问,似乎愣了一下,扭过头,饶有兴味地看了赵明明一会儿,也不说什么,微笑着站了起来,从自己车里的后备厢里拿出两罐啤酒来,扔了一罐给赵明明说:“这是好酒,你尝尝。”   赵明明也不推辞,接过打开仰头喝了一口,琥珀色的液体清冽入口,才说:“果然是好酒,难怪你随身携带。”   周振南也笑了起来,与赵明明碰了一下杯,喝了一大口,边在赵明明一旁坐下,边大声说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赵明明看着周振南脸上到底藏不住的萧瑟表情,心里只觉得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触。即便是周振南,人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便忍不住问道:“以东方实业的影响力,还有你们周家的人脉,怎么可能会对政府调控房地产的消息毫不知情?”   周振南听了赵明明的话,喝了口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事先收到过消息,但是还是想赌一赌,”周振南说着顿住了,似乎过了很久,才又接着说道,“其实我是想跟江城北赌一赌,我想赢他。”   “这种赌法已经超出了商场博弈的规则了,你为什么这么想赢他?”   周振南听了赵明明的问题,扭过头来看住她。路灯明亮的灯光下,赵明明看着他的眼光满是疑惑与不解,可是眼神却如此清澈,似乎要直直看进他的心底。周振南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将目光从赵明明脸上移开,看向前方。   城市的夜空灯火辉煌,各式的灯光映照出各种讳莫如深的欲望。赵明明坐在路边,扭头看着坐在一旁的周振南,他的眼睛看向前方,手里还拿着那罐喝了一半的啤酒,像是出了神。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振南似乎才回过神来,仰头将手里的酒喝了一大口,才扭过头来对赵明明笑着道:“我是周家的大少爷,我有我应该做的事情。”   夜风吹得周振南头顶的发丝飘摇,晕黄的灯光下,周振南的脸上仿佛浮现出无限惆怅的样子。他这样的神情,让赵明明心里忍不住一惊,惊觉周振南现在的模样与江城北那天说为了一切时的神态是一样的。可不过短短瞬间,周振南便恢复到他原本神态自若的样子,一口一口将手里的酒喝光了。   “泰悦和东方的收购之战,成败关键就在何建辉手上那14%的东方的股票。江城北知道你跟何建辉的关系吗?”   赵明明没料到周振南会问得这么直白,整个怔了一下,才冷冷地说:“我和何建辉没有关系。”   周振南见她这样,也没有觉得意外,只是轻轻笑了一下,才说:“你现在既然进了这个局,就犯不上赌这样的气。就算你铁了心要和何建辉划清界限,可是你跟你妈呢,能划得清吗?这样的血缘关系,只怕砸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   周振南说着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如果江城北希望你利用你妈的关系帮他争取何建辉的股票,你愿意吗?或者说,我请你帮我的忙,用你和你妈妈的关系影响何建辉,请他不要出售他手头的股票,你会答应吗?”   周振南这样一针见血,让赵明明局促起来。她明白,江城北迟早有一天会知道她妈妈和何建辉的关系的。而那时,她在这场收购之中又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赵明明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每每一触及,她就本能地避开不想了。   “收购是泰悦和东方两家公司的事情,我不过是一个小员工,领薪水做好分内的事情。再说,我也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能影响得了什么。周总,你太高看我了。”   听了赵明明的话,周振南笑了一下,说:“赵明明,这是一桩关系到两家公司生死的大生意。它不可能像你说得如此简单,只要参与到其中,就不要想着全身而退,更不要去天真地坚持什么方法和原则。大家赌的都是身家性命,过程是什么样不要紧,最重要的是结果一定要赢。你赌得起就赌,赌不起趁现在游戏才开始,退出还来得及。”   赵明明听了周振南的话,坐在那里,心里一片风起云涌,她跟着江城北和陈峰这么久,也算是见了些商场起落。可是今天被周振南这么一语道破,心里还是禁不住生出几分凉意。一时之间,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露出一个仿如若无其事的笑容来,说:“你们神仙打架,我看个热闹学点经验,将来拿出去唬唬人,混个好职位。”   周振南听她这样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银灰色的夜空,散乱地铺散着几颗小星星,看不到月亮。赵明明和周振南挨着马路边的树坐着,寻常的梧桐,因为枝干妨碍道路,被砍掉了枝杈,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和顶端的几根枝丫立在那里。夜风吹得他们衣袂飘扬,不时发出簌簌的声响。   赵明明和周振南都没有说话,直到路上过往的车辆越来越少了,赵明明才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太晚了,走吧。”   周振南点了点头,也站了起来,说:“我送你回去吧。”   到了赵明明住的地方,她开了车门正要下车,却被周振南叫住。赵明明扭过头看住周振南,周振南也看住她,说:“谢谢你陪我度过今天的时光,作为答谢,我给你一个忠告。商场上,男人追的是名和利。如果要妄想求什么爱和情,那就不是天真,而是愚蠢了。我说的话,你能明白吗,赵明明?”   周振南看着赵明明,脸上神情平静,眼神对着赵明明并不回避,可见心中坦荡。赵明明亦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谢谢你!”说完便从车上下来走了。   周振南坐在车里,并没有立刻离开。只是双手握着方向盘,看着赵明明渐斩走远的身影,仿佛在想着什么。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发动汽车离开了。   随着这场收购从幕后转向正面,战局里面的每一个人都似乎绷紧了弦,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江城北作为泰悦的领头人更是如此,天天加班,通宵也是家常便饭,这样辛苦,连人也感冒了,说话都带着嗡嗡的鼻音。   这天,赵明明请江城北签完了一个文件,却并没有立即离去,站在那里犹豫着,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讲。江城北见她这样,便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赵明明听着江城北说话的声音,只觉得他的感冒似乎更加严重了。没顾得多想,便从衣兜里拿出两小盒感冒药递给江城北,说:“江总,我工位里备着一些常用药,见您感冒了,我拿了一些感冒药给您。”   江城北没料到赵明明是因为这个事情,人怔了一下。看着她伸过来的手上握着小小的两盒药,禁不住抬头看了看赵明明。只见她秀丽的脸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仿佛一眼便可以望到底,只是带着一点羞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江城北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连面上都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起来,接过赵明明手上的药说了声谢谢。   赵明明见江城北将药接了过去,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十分高兴。看着江城北只是将药放在一旁,并没有立刻要吃的意思,她犹豫了一下,索性心一横,说:“江总,这个药效果很好的,我每次感冒了都吃它,一吃就好了,不如您现就吃吧。”她边说着边将江城北放在办公桌上的药拆开了塞到他手中,还没等江城北反应过来,又一个人径直拿了他桌子上的杯子接了杯水给江城北端过来,嘴里还不停说,“水温我试过了,吃药正好。”   江城北微笑着看她一个人忙前忙后,又听她一副哄孩子的语气。而她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就分明像一个孩子一样天真简单而不自知。江城北这么想着,唇边的笑意和心中的暖意禁不住渐渐扩散开来。他将赵明明塞到他手中的药丸放进嘴里,又接过赵明明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   赵明明站在他的面前,盯着江城北将嘴里药丸咽了下去,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来。江城北见她这样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忍不住将手里的杯子边递给她边说道:“满意了吧,赵总,要不要我张嘴让你确认一下,我的确已经把药丸咽进肚子里了。”江城北说着便作势要把头凑过来。   赵明明人一怔,才惊觉她和江城北的距离竟然如此之近,近得可以感受到他的气息,看得见他那如深潭一样的眼睛。赵明明只觉得一片空白,一颗心怦怦好似擂鼓一样,不知该如何应付。手忙脚乱之间,又不小心将手中江城北吃药余下的半杯水打翻在江城北的身上。她又连忙丢了杯子,扯过桌上的纸巾替江城北擦拭,一边擦拭一边连忙道歉:“江总,对不起,对不起。”   江城北看着赵明明一时之间人仰马翻,顾了东头丢了西头,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赵明明听他这么一笑,只恨不能立刻在江城北的办公室打个地洞钻了进去。正拿着一叠纸巾替江城北擦拭着衣衫时,没想到陈峰又突然闯了进来。   赵明明整个人贴着江城北,手里攥着他的衬衣,看着愣在门口的陈峰,尴尬得只差哀号一声,转身向一旁的窗户纵身一跃。好在陈峰处变不惊,看着江城北,问:“你怎么欺负我的人了,让人家要拿水泼你?”   “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赵明明,不如你替我问问她。”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赵明明只觉得越发无地自容,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个什么借口,便向江城北办公室外面冲,没想到越慌张越出错,居然脚下一乱,“砰”的一声便撞到了江城北办公室大门的门框上。也顾不上疼,只是匆忙在江城北和陈峰的大笑声中落荒而逃。   等赵明明离开了,那两个人才止了笑,江城北看了看陈峰,说:“怎么样,有什么进展没有?”   陈峰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没有,前几天收购的消息一放出来,现在手头上还持有东方实业股票的小股东都是观望两家的举动,持股待涨,不肯现在就抛。加上东方实业现在抢得这么狠,要再有所获,现在这个情形下,不太可能了。”   “这么说起来,是时候去会会何建辉了。”   陈峰听江城北这样说,点了点头,才看着江城北说道:“对不起,城北,我只能做到现在这么多。”   江城北见他这样,笑了起来,走过来,拍了拍陈峰的肩,说:“我们两兄弟,何必说这样的话。你做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期望。再说拿到多少不重要,只要有你在,我的心里就是踏实的。”   赵明明从江城北办公室出来,根本无心办公,发着呆,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虽然又羞又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是雀跃的,欢快的。刚刚发生的情形在她心中一幕幕地重现,手中仿佛还有江城北身上的气息,这样淡淡的味道,却让她沉醉其中,连陈峰来了也没有发觉。   “赵明明,这么多的工作不做,你还有时间发呆,是不是脑子让城北办公室的大门给撞坏了。”   赵明明听了陈峰的话,连忙回过神来,看着他,支吾着说不出话来。还好陈峰没计较,只是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拨开她额头的碎发,轻轻抚了抚她被撞伤的额角,问:“疼不疼?”   与陈峰这样近的距离,这样的姿势,让赵明明觉得尴尬又局促,连忙后退了两步,赔着笑说:“没事,没事,我都没觉得怎么疼。”   陈峰却并未就此打住,向赵明明退后的地方又跨了两步,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片创可贴,也不顾赵明明的婉拒,自顾自贴在她的额头。贴好了,还轻轻地抚了抚,才说:“好啦。”   赵明明见陈峰这般自在,自己也不好怎么样,只是硬着头皮道着谢:“谢谢。”   陈峰听她这样说,才低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仿佛平静无波,却又似乎含着千言万语,让人不能直视。   “你关心老板,给城北送药。我关心下属,给你买创可贴。咱们公司文化还真是建设得不错,老板员工关系一片和谐。”   赵明明拿不准他话里的意思,只好也跟着说:“是啊,是啊,咱们泰悦的企业文化一向让人称道。”   陈峰听了赵明明的话,没再说什么,只是抬眼又看住她,似乎要看到她心里去一般。就在赵明明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之际,却又将眼光移开了,人却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过了半晌才说:“你准备一下,明天跟城北去见何建辉。”   第二天,赵明明和江城北在公司楼前会合,司机早已经等在了一旁。江城北和赵明明都没有说什么,两个直接就上了车。待车开了,江城北才扭头对赵明明笑了一下,问:“昨天睡得不好吗?还是因为压力太大?”   赵明明想着要去见的那个人,又想到现在自己所处的境地,心里百转千回,轮转不定。听江城北这样一问,人不觉怔住了。江城北并没多想,以为她只是紧张,便又说道:“你黑眼圈很重。”   赵明明听他这么说,摸了摸眼角,才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昨天她几乎整晚未睡,何建辉的真人,她只见过一次,还是因为庄馨的安排。可是因为她不满母亲与他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见面的过程并不愉快。报纸上倒是见过多次,赵明明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虽然并不喜欢何建辉,可是关于他的新闻却一直都特别留意。   “你不用担心,有什么问题,何建辉会直接跟我谈,你一会儿在旁边看着就可以了,就当是学习。还有谢谢你的感冒药,真的很有效,我今天已经好了。”   赵明明知道江城北是在让她放轻松,心里一暖,对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来,说:“谢谢。”   车子开得很快,江城北和赵明明很快就到了与何建辉约定的地方。是一栋青砖青瓦的老宅,沿着墙角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布满了整个墙面,盛大而肆意。看仔细了,才发现原来只是最平常不过的爬墙虎。   随着服务员走进去,才发现是个老宅子改的茶馆。茶馆里面人很少,隐隐听得到古琴声,清越婉转,犹如泉水叮咚,时远时近,应是有人在现场弹奏的。抄手长廊两旁是一间一间的茶室,四下里都是茶香,沁人心脾。院子里种着几株石榴,正当花期,枝头的花儿怒放,艳丽得像簇在枝头一篷一篷的燃烧到极处的火苗。映着绿油油的枝丫,美得娇艳欲滴。   不知道走了多久,服务员领着他们终于在一处茶室门口停了下来。训练有素的服务员敲了敲门带了江城北和赵明明进去,向何建辉示了示意便离开了。   何建辉见江城北进来,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指着对面的位置,说:“城北,你来得正是好时候,我这里刚烹了好茶。”   江城北也不推辞,在何建辉对面坐下,说:“这老话果然说得没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我可要好好向您讨杯好茶喝。”   何建辉一笑,还没说话抬头便看见了坐在江城北旁边的赵明明。禁不住一怔,叫道:“明明。”一边唤着一边又诧异地看了看江城北。   江城北被何建辉这一声“明明”也是唤得一愣,扭头看了看赵明明,又看了看何建辉,才问:“何先生,您认识我的员工?”   何建辉到底是老到,很快恢复了原本的神情,哈哈笑了一声,说:“对明明,我可不只是认识这么简单。”说着,又看着赵明明,问,“是吧,明明?”   可是赵明明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面前正煮着水的火炉,那水正是煮到沸处,不住地汩汩冒着热气,让这茶香四溢的空气里都含着一股氤氲之气。   “何先生,您要是不介意的话,今天我就借您的花,献您这个佛,泡杯茶请您指点一下?”江城北说着,也不待何建辉开口,便伸手拿起面前的茶具泡起茶来。   阳光透过雕花的木窗照进来,映得整间屋子都是一片金灿灿的。整个茶室十分安静,静得仿佛可以听见屋外微风轻轻拂过的声音。江城北的动作十分娴熟,提壶翻杯,自有一股风采,仿若浊世的翩翩公子。   不一会儿,他便将冲好的茶放到何建辉的面前,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何建辉并不推辞,端起来,放在鼻端轻嗅了一下,才慢慢放进嘴里。他喝得很慢,似乎在细细品味。好一会儿,他才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看着江城北,说:“果然是好茶,清香甘爽。只是火候稍欠,若再耐心泡上几分钟,回香一定更好。不过你们年轻人嘛,一时心急心盛是难免的。不过……”   何建辉说着,顿了一下,看住江城北,才说:“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你们年轻人也要记在心里。”   江城北听了他的话,微笑着点了点头,说:“谢谢您的指点,我一定记在心里。”   何建辉也笑着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赵明明,又对着江城北,问道:“我可不可以和赵明明单独说几句话?”   江城北完全没料到何建辉会有这样的要求,整个人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对何建辉说:“看来,我的员工在您心里比我有分量。”说着,又看了一眼赵明明,才从茶室里退了出来。   一时之间,偌大的茶室里只剩下了何建辉和赵明明两个人,越发显出这屋子的寂静来。赵明明见何建辉不说话,便问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何建辉抬首看着赵明明冷漠的面孔,轻轻叹了口气,才说:“你妈妈很记挂你,你有空的话,应该常常跟她见个面。”   “这样的话,应该是我妈妈跟我说。你有什么立场来要求我呢?”   何建辉听赵明明这样一说,并不计较。想了想,便又问:“你是江城北的员工,参与泰悦收购东方实业了吗?如果可以,能不能换一份工作?”   可是何建辉话还没说完,便被赵明明打断了:“我为什么要换工作,泰悦是很好的公司,我很喜欢我现在的工作。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我要走了,老板在等我。”赵明明说着,便从里面走了出来,留下何建辉一个人在茶室里。   江城北站在外面的院子里抽烟,见赵明明出来了,才对她挥了挥手。赵明明走过去,看了一眼江城北,说:“走吧。”   江城北看了看她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赵明明,Are you ok?”   赵明明听江城北这么一问,突然间只觉得心中似有无尽的委屈,满心的凄楚,直直涌到心底,眼眶也不禁发起热来。可是对着江城北,也只是强忍着摇了摇头,算是回答。   “既然没事,你为什么看起来像要哭的样子?”   赵明明听到江城北这句话,噙在眼底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地落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母亲的事情产生的羞愧,泪水越涌越多,怎么拭也拭不完。好一会儿,她才伸手胡乱擦了一把,看着江城北,说:“对不起。”说着又问,“你怎么不问我,何建辉为什么认识我?”   江城北听了赵明明的话,并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赵明明。赵明明看了他一眼,才说:“我的妈妈叫庄馨。这下你知道何建辉为什么认识我了吧。”   江城北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状况,突然之间,整个也是又惊又怔。但很快的,他便恢复了平常神色,将手按在赵明明的肩头,说:“你不用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我跟何建辉没有半点关系,我也很少跟我妈妈联系。我从来没有花过何建辉的钱,我并不知道他手上握有东方实业的股票,直到你和陈峰讨论收购东方实业的时候,我才知道的。我是想告诉你和陈峰的,但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我怕你们会介意,会不让我参与这个项目,会瞧不起我。”   赵明明的眼里都是哀伤,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江城北,惊惧不定,又那样的瘦,站在阳光下,越发显出一身的单薄来,让江城北心里不禁生出一阵怜意,说:“我明白,否则当初你也不会这么狼狈,那样不管不顾地冲过来向我讨一份工作。”   赵明明听江城北突然提到以前的事,本来苍白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仿佛那院子正开得烧起来的石榴花一下子飞到了她的颊上一般。可是慌乱的心却是镇定了下来,抬头看向江城北,说:“我只想好好工作,我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能力影响到什么。”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你认识何健辉是意外,不代表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江城北边说边微笑地看着赵明明。他的眉目磊落,眼神澄澈温暖,仿佛带着一种力量,让赵明明纷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让她心中原本的焦虑不安也消失不见了。   江城北和赵明明两个人从里面走出来,正要上车离开,不料却听到有人唤:“江城北。”随着声音缓缓走过来的是一个年轻艳丽的女子,在江城北的面前驻足停下,倚身靠在一旁的汽车门边,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说不出的妩媚,略抬了抬头,看向江城北,问,“我想去新光天地,可不可以坐你的车?”她有一张极明媚的脸,朱唇榴齿,及腰的长发仿如波浪一般披散在肩头,眼角之间都是风情。   江城北微笑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伸手将车门打开,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我很荣幸有美女愿意坐我的车,但请不要介意我同路送我的员工回公司。”   “我是何建辉的独生女儿何淼,不习惯和陌生人同车,你能给我优待吗?”何淼说着看也不看赵明明一眼,只是望向江城北,眼睛都是打量与试探。   江城北没想到她会是何建辉的女儿,心里虽然一怔,面上却丝毫看不出什么,仍只是原先微笑的样子,看着何淼,说:“这么美丽的小姐,不论是不是何先生的女儿,都能从我这里享受优待。只是这里不好叫车,我得送员工回公司。不过怠慢了美女,还请给我个机会请吃饭致歉。”   他一席话说得何淼笑起来,说:“OK,看你会说话,不跟你计较。”说着,便上了江城北的车。   赵明明站在那里,看着突然出现的何淼,本来刚刚平定下来的心一下子又变得思潮翻滚起来。看着她和江城北站在那里,笑语晏晏,心中更是觉得说不出的无尽悲辛。这样的情形,想走又不能走,只能随着江城北和何淼上了车。   回去的路上,何淼还一直跟江城北说着什么,说到高兴处,不时笑出声来。清脆的笑声在车厢小小的空间里回荡,撞击在赵明明的心上。她扭头向窗外看去,眼中泪珠滚来滚去,几欲夺眶而出。模糊的泪光中,只见路旁的景物像一帧帧的电影画面,飞快地消逝在身后。   赵明明在车上坐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车子终于驶入到了新光天地的门口。何淼坐在江城北的旁边,扭过头来看住他,问:“江城北,你真的确定不陪我吗?”   江城北清俊的脸上都是笑意,眉宇间却是一片淡定自如,说:“抱歉,我还有个很重要的会议。但是我定了明晚六点的晚餐,希望何小姐肯赏脸。”   何淼的目光在江城北的脸上转了一圈,慢慢露出一个笑来,伸手轻快地抚过江城北的脸颊,说:“好吧,我喜欢工作努力的男人。”她抚过江城北面庞的动作欢快自如,不仅不让人觉得轻薄,反而让人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俏皮。   待看着何淼离开了,江城北才转过头来,让司机下了车,自己坐到驾驶位,对赵明明说:“好了,现在没有其他人了,你想哭就哭吧。”   没想到赵明明却只是摇了摇头,用力呼了口气,说:“我不哭,这些年已经哭得够了,还不如省下这份力气干点别的事情。”她的语气里有一种悲凉的仓皇,又似乎含着万般的不甘却又无可奈何,让一旁的江城北也禁不住心生怜悯,却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是伸手抚了抚她的头。   好一会儿,江城北才说:“赵明明,人生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明明不是你的错,却偏偏要你去承担这错误的后果。所以,我们能做的,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强,强到别人再也无法伤害你,然后再把别人给我们的伤害一点一点地还回去。”   江城北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神色虽一如平常,可是整个人却仿佛凝聚了一种冷冷的气势。他的眼睛看向前方,像是停留在了看不见的某处一样。   第二天晚上,江城北带着何淼来到预先订好的餐厅,还未走进去,立在门口的服务员早已迎了过来,领着他们走了进去。何淼随着服务员进了餐厅,才发现偌大的厅堂里除了寥寥几名服务员外居然没有一个其他用餐的客人。她有些惊讶地扭过头来看住江城北,用眼神询问着他怎么回事。   “何小姐不喜欢同陌生人在一起,当然要清清净净地吃完这顿晚饭。”江城北说着,又看住何淼问道,“你喜欢坐哪里?”   这般情形,纵然何淼见惯了场面,可是看着站在自己对面这般玉树临风的江城北,心中还是忍不住地生出欢喜。   这是北京城里最高的餐厅,可以俯瞰整个京城的夜色,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各式建筑的流光溢彩,像透亮的水晶上镶嵌着各色的宝石,又好似琼楼玉宇,晶光四射。楼下宽阔的马路上都是来来往往仿佛看不见尽头的车流,车灯亮起,像一串串流动的宝石。整个城市沐浴在璀璨的夜色中,浩然铺陈得繁花似锦。   江城北替何淼轻轻拉开座椅,待她坐下去,自己才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说:“因为有一些食材要提前从外地运过来,所以我便做主定了菜,希望你会喜欢。”   从何淼坐着的地方抬首可以看到星空下金碧辉煌的故宫,金色的琉璃屋顶在灯光下发出幽冷的光芒。不同于白天的喧嚣,夜幕下的紫禁城有一种苍劲的气息。何淼的眼睛透过落地的玻璃窗,看着窗外极致奢华的皇城灯火,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将目光看向江城北,仿佛探询,一双眼睛似乎要看进他的心底。好一会儿,才说:“江城北,我得到你这样的优待,是因为我自己,还是因为我爸爸。”   江城北并不说话,看着何淼只是微笑。他的脸背向身后华光灿烂的夜色,无数细碎的光点在他的发际肩头跳跃。   “何小姐,我是因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会选择相信我是因为什么。”   何淼听他这样说,想了一想,才缓缓点了点头,说:“你说得对,只要我高兴,那我觉得是因为什么就是因为什么。”她说着,便切起面前的牛排来,七分熟的牛排煎得恰到好处,牛肉嫩得几乎入口即化。   “你会追求我吗,江城北?”何淼突然放下手中的餐具抬头看住江城北问道,她面上带着不经意的微笑,可是一双美目却是炯炯地盯住江城北的脸。   “你期望我追求你吗?”江城北还是一副平常的样子,既没有窘迫,也没有慌乱,深沉的双目看着何淼亦是微笑。   餐厅里有悠扬的音乐响起,角落里的一个小乐队奏着曼妙动听的音乐。服务生调暗了厅堂的灯光,在江城北和何淼餐桌上点起了缥缈的烛光。江城北和何淼在晕黄闪烁的烛光里吃完了这顿晚餐。   江城北开着车送何淼回去。因为时间已经晚了,夜风凉爽,江城北便关了空调,开了车窗。道路顺畅,车子驶得很快,何淼耳畔都是呼呼的风声,晚风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将手伸出车窗挥舞起来。迎着风,空气中湿湿的气流从她的指缝中划过,轻轻软软的酥痒,让何淼忍不住笑起来。   到了她住的地方,江城北下车为她开了车门,看着她从车里面走出来站定了,才说:“晚安,再见。”   江城北说完正要离去,却被何淼攥住胸前的衣襟,不肯让他离开。她攥着他,并不说话,只是抬首望着他,幽暗的灯光下眼神迷离。过了好一会儿,见江城北只是微笑,她才贴上江城北的脸颊轻轻吻过,说:“谢谢今晚你美妙的晚餐。”说着,才松开了江城北的衣襟,笑着转身离去了。   江城北和何淼吃完晚餐的第二天上午,江城北正在办公室和陈峰、赵明明讨论此次收购的资金状况,何淼却突然闯了进来,说:“我跟你的秘书说我是你的女朋友,让她不要通知你,我自己就进来了,你不会介意吧。”   没等江城北回答,何淼便向江城北走近了,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他道:“你昨天忘记了。”她的动作亲热自如,像是完全没有看见办公室里的赵明明和陈峰,仿佛真的是江城北的女朋友一般。   江城北微笑地接过那小小的打火机,说了声“谢谢”。又对陈峰和赵明明说:“你们两个人先出去吧,会一会儿再接着开。”   陈峰看了一眼何淼,和赵明明一起从江城北办公室走了出来,边走还边禁不住说:“这是何建辉的女儿何淼吧,看她的样子倒是真的想做城北的女朋友。”   “那江总会跟她谈恋爱吗?”   “谁知道呢?不过城北要真跟她谈恋爱也没有什么不好啊。何淼不仅能在事业上帮城北一把,还长得这么漂亮,两个人怎么看都很般配啊,你觉得呢?”   陈峰说着,见赵明明没有回应,才扭头来看了她一眼。见她整个人像是出着神,才问:“赵明明,你怎么啦?”   赵明明听陈峰这样问,似乎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说了声“没事”,便快步离开了,留下陈峰一个人站在那里诧异地看着她。   赵明明没有回工位,而是来到公司大厦楼顶的露台。夏天的日头炙烤着脚下的地面,火一样的温度,只站了几分钟,赵明明便冒起了汗。她不禁想起上次来这里,还是跟江城北一起呢,那时还刮着呼啸的北风,而现在却已经是三九炎夏了。   她心里还想着陈峰说江城北和何淼的那些话。是啊,江城北的女朋友就应该是像何淼那样的女孩子,美丽,骄傲,还有着何建辉那样的父亲。陈小春的歌里不是早就唱过吗,王子和公主才是一国的。而她赵明明,对于江城北来说,是无足轻重的。如果她因为江城北给过她一份工作,给了她机会让她参与核心工作,见识商场起落,知道她是庄馨女儿后,给予过真诚的安慰,而以为江城北会对她与别人不同,就是她自己太不知天高地厚或者说太天真了。这些只是说明了江城北的和善和身为他那个阶层的人的教养。   赵明明想到何淼明媚的脸,波浪般的长发,心中越发羞愧起来。像她这样平凡的人,凭什么得到江城北的青睐呢。赵明明内心不断地提醒着自己要看清事实,不要再去犯这样的糊涂劲儿,可是心中的爱意却是抑制不住地疯长,也许就是因为这份不可言说的隐秘,才会这样的不可剪除,仿佛只需点点星火,便可燎原。   这样的内心焦灼争斗中,赵明明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无尽的失落感像涨潮时分呼啸而来的海水,将她瞬间淹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明明终于从楼顶回到公司,没想到会在电梯口遇到何淼,两个人都是一怔。但很快地,何淼轻慢而厌恶的目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那样的目光,好似薄薄的刀片,每一眼都带着不屑,鄙视还有隐藏着的恨意,落在赵明明的身上,让她刹那便泛起了不见血肉的疼痛。   “你是庄馨的女儿?”何淼像是询问又像是肯定,不等赵明明说话,便继续说,“果然是家传的好本事,你妈妈能傍上我爸爸。你呢,也不差,混到了城北的身边。不过呢,人要懂得知足,适可而止。否则偷鸡不成蚀把米,吃不完兜着走,就活该了。”   赵明明心里一阵绞痛,看着何淼居高临下的眼神,满心的悲恸却反而化成了莫名的勇气,对着何淼,说:“我是庄馨的女儿,你爸爸和我妈妈的事情你应该回去问问你爸爸。比我妈妈年轻貌美的女人多得是,像你爸爸这样的人,我妈妈未必有本事缠得住你爸爸,说到底还不知道是谁缠住了谁。至于江总为什么会选择我做他的核心项目成员,你也应该去问他。你是大小姐,仗着父亲找人邀宠,随便就冒充别人的女朋友已经是失了分寸,现在还这样挡住我口出恶言,更是有失你的身份了。既然你觉得你是何家大小姐了不起,那你就做出点大小姐的样子来吧。”   赵明明说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何淼寸步不让,倒是何淼,被赵明明一顿反击,气得脸都白了,可是搜肠刮肚,竟然找不出可以反驳的话来,最后,也只能说了句“你……”便气冲冲地走了。   何淼一走,赵明明整个人也从紧绷的状态放松了下来,可是垂在两侧的双手还牢牢地攥成拳头不肯松开,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又气又急。这时,一旁却突然响起清脆的掌声,扭过头去,才发现江城北赞赏地看着她,说:“赵明明,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刚刚做得很好。”   赵明明一见江城北,整个人一怔,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眼睛看着他又惊又惧,张着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不用解释什么,你做得很好。没有道理,别人打我们的左脸,我们还免费奉上自己的右脸供人践踏。”江城北眼中带着一点赞赏的笑意,黝黑的瞳仁里清晰地映着赵明明的影子。   听了江城北的话,赵明明心里只是蓦然一酸,人生五味齐齐涌上心头,泪珠滚上眼底,她只是强忍着不让这眼泪落下来。江城北说完话,已经走开了,赵明明只看得见那俊朗挺拔的背影越走越远。 第五章 爱情未央   你不用替我难过,其实我也知道我很笨,可是人生有些事情本来就是徒劳无功的,我并不敢奢求结局圆满,我只是想对得起我自己。   那天,赵明明和陈峰外出,在公司大厦一层的大堂迎面撞上刚从外面回来的江城北的秘书苏倩。见她手里拿着个包装精致、扎着缎带的漂亮礼盒,陈峰便忍不住打趣,说:“苏倩,上班时间出去约会,还这么高调,手里拿着礼物就回来了,小心城北找你找不着扣你奖金。”   苏倩听陈峰这样说,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陈总,这次您可是猜错了。这个东西我可是为江总当的差。”说着还将那礼盒在陈峰面前亮了亮,才接着说,“谁要是对我这么大手笔,卡地亚限量版,就是翘班约会让老板扣薪水,我也认了。”因为想着江城北的差事,苏倩也没敢多耽搁,和陈峰说了再见便匆匆上电梯回办公室了。   赵明明上了陈峰的车,一路上心里都想着苏倩的话和她手里那只精巧的礼盒,侧头看了看陈峰,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说,那个礼盒江总是要送给何小姐的吗?”   陈峰听赵明明这么问,扭头看了她一眼,才说:“是吧,谁知道呢。”   “江总真的是在和何小姐谈恋爱吗?他们会结婚吗?”   “赵明明,这是老板的私人问题,不是我们员工应该关心的范畴。”   赵明明听了陈峰的话,心里涌上一阵尴尬,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大的失落与忧伤,像涨潮时呼啸而来的潮汐,说不出的无尽失落瞬间将赵明明包裹了。   “其实城北跟何小姐不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很般配啊。”   赵明明听了陈峰的话,心里也不禁想着,是啊,江城北和何淼不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很般配的啊,郎才女貌,站在一起任谁看了都只觉得光芒四射,书上说的佳偶天成大抵就是如此吧。   “城北终归是要结婚的,何小姐的家世相貌都是上选,有什么不好呢?这次的收购,表面上,虽然是城北占上风,可是前期我们收购股票时占用的现金太多,公司目前的项目都是长期项目,短期收益有限,现金流目前已经于趋于紧张的势态。后期的收购还需要大量持续的投入,如果得不到何家的支持,对于公司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那江总爱何小姐吗?”   陈峰听赵明明这样问,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一会儿,脸上的笑容沉寂了,才说:“爱情对有的人来说是奢侈的,要得到就会有失去。你说,在公司生死存亡的关口,爱情算得了什么呢?”   赵明明不再说话,看着车窗外飞逝的景物,路旁都是一家家的商铺,卖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来来往往的人群,熙熙攘攘不知道要去向何方。窗外喧嚣的声音传进车里已经变得小小的了,仿佛已经隔得很远。   陈峰扭头看了看赵明明,只见她看着窗外,面上都是落寞的神色,心中禁不住生出几分不忍,说:“对城北那样的人来说,爱情是奢侈的。可是,赵明明,对你来说,爱情并不是奢侈的。你不需要有这么多的顾忌,也不需要有那么多的衡量,想爱就爱。”   赵明明听了陈峰的话,心中更是百转千折,无限凄清,满腹的话只是说不出来。可是对着陈峰,也只得强忍着难过笑了笑。   “城北有今天的成绩很不容易,他一个人白手起家,吃过什么样的苦头,经历过什么样的艰辛,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赵明明听了陈峰的话一惊,诧异地问道:“不是传闻说江总的创业之路是平坦的吗,大学时期就赚得了第一桶金,接着开创自己的公司,一路顺风顺水的吗?”   陈峰听了赵明明的话,笑了一下,才说:“他现在成功了,自然会有人把他的故事说成传奇的励志故事。可是这个世界,谁的成功是容易的,又有谁一路走来都是康庄大道。我和城北是大学同学,几年的大学生活,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总在不停地学习、打工、做自己的项目积累财富。没有生活,没有娱乐,甚至没有睡眠。我有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想,他的内心到底得有一个多么强大的信念,才能支撑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刚做公司的时候,在外面应酬,酒桌子上面没有深浅。当时公司的境况不比现在,谁都不敢推脱,生怕不小心就得罪了谁。大杯大杯的洋酒、啤酒、白酒,不分青红皂白,递到嘴边都得干。有几次胃出了血,从医院输完液出来,照样回公司加班到天亮。   “他今天拥有的每一点成就都是他用血汗拼回来的,所以,不论他怎么捍卫都是应该的。”   赵明明听了陈峰的话,只觉得百味杂陈,仿佛不胜唏嘘,她并不知道江城北还有过这样的过往。今天的他,气宇轩昂,仿佛所有的成就与生俱来,让人仰视。   “你是怎么跟江总在一起的?”   听赵明明这么问,陈峰先笑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说:“很小的一件事情,那会我跟老师赌气,说下狠话,要用比老师教的更好的方法写一个程序实现结果。冥思苦想了好几天也没有头绪,眼看着约定的时间又到了。这时,城北来找我,说告诉我方法,还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一起创业。   “当时虽然年轻气盛,像个刺头,但对于比我强的人,也是真服气。我觉得城北比老师靠谱,就跟着他混了。”   陈峰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笑,似乎还想着当初那些年的故事,有一种对年轻时的感慨,也有一种隐秘的小小得意。   “赵明明,这周我们一起去看《哈利·波特》的大结局怎么样?这部电影放第一部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女孩吧。”   陈峰说着,也不等赵明明回答,便又接着说道:“周五晚上OK吗?我们可以先去吃饭,然后再去看电影。”   赵明明听着陈峰的话,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一句话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出来。   “我是一个做事情讲效率的人。你知道的,我工作繁忙,记事簿上的事件安排,时间以分钟计算。当然,如果你希望我送你花呀这些什么的,也是没问题的。”   陈峰一席话说得赵明明噎在那里,一张莹白如玉的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心里又慌又乱,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陈峰说到做到,第二天上班真的就让鲜花公司的人送来了大束的百合,赤色的花儿包在淡白色的包装纸里,扎着绿色的缎带。花束里的花有的已经全开了,有的还只是要开未开的花骨朵,不同于普通的百合花,是一种艳艳的红,发出馥郁的芳香,整个办公室里都是芬芳的味道。   同事们纷纷过来打趣。正好来赵明明的楼层办事的乔娜看到了,走过来,抚了抚那花儿,说:“赵明明,这可不是一般的百合花。专业的叫法叫做艳红鹿子百合,号称东南亚最美丽的百合花。咱们这没有,得从台湾空运过来,送花的人可真够有心的呀。”   大家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开玩笑,没想到江城北找陈峰有事,正巧经过这里,也走了过来,看了看赵明明工位上的花,笑着说道:“好漂亮的花。”   看着江城北,赵明**里不知怎么的就生出一种惧意,仿佛是怕他误会一般,也没顾得多想,脱口就说:“不知道是谁开的玩笑。”   江城北却并没有在意,仍只是笑着,说:“不用不好意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说着便向陈峰的办公室走去了。   赵明明看着他这样淡然的态度,心中只觉得被一种沉甸甸的失落感包围了。那天晚上,赵明明加班加到很晚,直到整理完了资金表才准备离开,见江城北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便忍不住走了过去。   他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从外面看进去可以看到江城北没有在办公桌前。赵明明没有看到江城北,禁不住推了推门,才发现江城北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他躺在沙发上,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衣,一只腿搁在沙发上,一只腿还撑在地上,显然是累极了才睡着的。   办公室里非常安静,连中央空调细微的嗡嗡声都听得十分清楚,凌晨的时分,气温已经有些凉了。赵明明想了想,把空调的温度稍稍调高了一些,又将江城北办公桌上一件他的外套拿过来,蹑手蹑脚走到他的跟前,轻轻地将外套盖在他的身上。可是一抬首,目光却在江城北的脸上停住了。   办公室白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照着他微皱的眉心,浅浅的“川”字形。赵明明这才惊觉,认识江城北这么久以来,见过他的雷厉风行,杀伐决断,漫不经心,淡定从容,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真的高兴过。原来,他连睡着时,眉头都是紧皱着的。   赵明**里突然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勇气,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落在他紧皱着的眉尖上,仿佛想要抹平他落在眉尖的阴郁。   大概是感应到什么,江城北突然惊醒,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赵明明,人还带着几分恍惚,又扭头看了看,似乎才确认是在办公室,便问:“赵明明,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   赵明明像个偷糖吃被逮到的孩子,只觉得双颊似火烧一般,一颗心似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怦怦作响,又急又快。看着江城北,急急地说:“我下班,经过你的办公室,门没关,见你在沙发上睡着了。太晚了,有点凉,怕你又感冒,就顺手用你的外套给你搭上。”   听赵明明这样说,江城北才“哦”了一声,看了看窗外一片夜色,说:“很晚了吗?”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便点了点头。   “我本来在沙发上看点资料,没想到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说着,又抬腕看了看表,对赵明明说,“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赵明明却没有回答,却不知道是从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勇气,说:“你还没吃饭吧,这会饭店都关门了,我知道有一家二十四小时送外卖的快餐店,我打电话帮你订餐吧,熬夜又不吃饭,对身体最不好了。”   江城北抬头看了看她,见她眼中都是关切,心中一暖,便点了点头,说:“好。”   赵明明见他同意了,心里一高兴,兴高采烈地便打起了电话,只听见她对着电话十分耐心地一样一样说着:“对,要菠菜瘦肉粥和花生红枣粥,不要桂圆糯米粥,这个晚上吃上火。还要一份红豆乌骨鸡汤,一定要炖得热热的。”   她一样一样细细地耐心交代着这些琐碎的事项,仿佛是在做着什么最重要的事情一般。灯光下,越发显得一张脸莹白如玉,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待她挂了电话,江城北笑了起来,说:“随便吃口东西,何必弄得这么麻烦。”   “话不能这样说,吃饭都这么将就,那这么拼命工作的意义是什么?”   江城北听她这样说,愣了一下,一双深邃的眼睛仿佛看向某处看不见的地方,好一会儿才说:“有时候,拼命工作,追求成功只是为了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只是为了争一口堂堂正正做人的骨气。”   赵明明听着江城北的话,抬头看着他。他站在那里,内敛而沉静,可是身上却蕴藏着一种必达顶峰的气势,似乎谁也不可以阻挡。可是他的眉目间却分明又隐约藏着深沉的忧郁,孤独而茕然。赵明明觉得,这两股力量交织在一起,仿佛千斤重担,压在他的肩头,让人心疼。   外卖来得很及时,赵明明很快便取回来了。回江城北办公室的时候,手里不光拿着外卖,还拿着一盒什么别的东西,她把外卖放下后,将那盒东西递给江城北,说:“我工位上除了备着常用药外,还备着茶。这是八宝茶,最适合长期熬夜的人喝了。”说着,便放到江城北的办公桌上,放下了,还是觉得不放心,又说,“你要是觉得麻烦,可以让苏倩泡给你喝,只要别忘了就成。”   “谢谢你,赵明明。你知道吗?”江城北这么说,看向赵明明,眼中带着一种温柔的暖意,说,“有很多人,为我做过很多事情,细致妥帖,面面俱到,好得挑不出错来。可是这些人,要不都跟我连着利益,要不就是有求于我。像你这样,什么也不图的,除了我妈,你还真是第一个。”   赵明明听她这样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玩笑般地说:“也许我是讨好老板,为了升职加薪呢。”   江城北听她这样说,也笑了起来,看着她问:“那你想要哪个职位,加多少薪水?”   赵明明见他这样,禁不住真的窘了起来。可是江城北的目光仿佛无所不在,不论她怎么样躲避,似乎都被他的眼神覆盖。她的心里不禁涌起了一种悲凉。其实如果可以,她还想为江城北做更多的事情,想为他分担忧愁,想为他的吃穿住行而烦恼,想为他抹平眉间的忧愁。   可是她并没有这个资格,能够分享王子人生的必然只是美丽、高贵的公主。而对于赵明明,江城北注定是她此生无法跨越的山长水阔。   赵明明极力地压抑着自己内心的难过与失落,努力地做出微笑的样子。以前她只知道用心地去爱一个人是十分辛苦的事情。现在,赵明明才明白,原来拼命地让自己不要去爱一个人,才是真正的辛苦。   江城北坐在那里吃粥,大概是因为烫,他只是扶着塑料方便盒的边沿,花生红枣粥,红红白白,煞是好看。江城北盛了一勺子,吹了吹才放进嘴里,那样的专注,像是品着极好的美味。明亮的灯光照出他的影子,那挺拔的身影印在办公室雪白的墙壁上,也深深地印在了赵明明的心上。   “白天的花是陈峰送的吧?”江城北突然不经意地问道。   赵明明怔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说是。   “他跟我说过他要追求你。陈峰是很好的人,有担当,有责任,最难得的是情深义重。有的时候,人很容易会被一种叫**情的东西蒙蔽,你以为那就是你要的幸福,可是,结果却往往只会带给你彻底的失望。所以说如果要找伴侣,陈峰这样的男人才值得好好考虑。”   江城北还在埋头吃粥,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看赵明明。因为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灯下他脸上浓浓的阴影。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停滞了,带着一种涩涩的味道。赵明明尽量做出一副自然的样子,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百转千回,好似有一种隐隐的钝痛,极力强忍着的眼泪在眼底滚动,泫然欲泣。最后,这么拼命的忍耐也终于变成了徒劳,豆大的眼泪掉下来,落在赵明明的手背上,热热的。   周五的时候,赵明明和陈峰看完了《哈利·波特》的最后一集。   十年的时间,终于等来了哈利与伏地魔的生死决斗,不论是演戏的人还是看戏的人都从小小少年变成了青春风华。赵明明记得小时候的爱玛·沃特森,有一头漂亮的金色卷发,手里的魔法书比她的人还要高大。可是好像不过只是转瞬,却已经交起了男朋友。   电影结束时,突然亮起的灯光有些让人睁不开眼睛。巨大的银幕上徐徐滚动着无数的人名,深沉婉转的音乐还响彻在放映厅的四周。来看电影的人多,赵明明和陈峰随着人流往前走,四周都是粉丝们的感怀,声音高高低低,情绪起起伏伏。   赵明明被后面的人流推搡了一下,一个没站稳差点就要摔倒,还好陈峰眼疾手快一把搀住她,她才没有摔倒。赵明明站定了,看着陈峰说了声“谢谢”,便要将自己的双臂从陈峰的手中抽离出来。陈峰亦没有坚持,轻轻松开了赵明明的臂膀,只是松开的右手却牢牢握住了赵明明的左手。   拥挤的人群中,她没有退路,只能被陈峰牵着手拖着向前走。赵明明跟在他的身后,只觉得他的手像火炭一样,烫得她浑身不自在,被握在陈峰掌中的整只手仿佛都是僵硬的,冒出细密的汗意。   终于从电影院里面走了出来,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呼啸而过,各式灯光将原本黑漆漆的暗夜照得灯火通明,宛如白昼。耳畔响起各种声音,汽车驶过的声音,人群里说话的声音,路旁门店促销的音乐声,汇成一片。赵明明的心里像是一团乱麻,一时之间,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也没想,用力将自己的手从陈峰的掌心中抽离出来。   陈峰怔了一下才站定,回头看了看赵明明,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不喜欢我送你的花?”   赵明明的心里本来是又慌又乱的,可是听陈峰这么一问,反而慢慢地镇定了下来,说:“对不起。”   陈峰听了她的话,却只是笑了笑,看向面前无边的车流,说:“没关系,我本来就是勉力而为。知道你并不心仪于我,可是如果不试一试又不肯死心。”说着,他顿了一下,目光看向夜色,眼中还是露出了一点点萧索之意,好一会儿,才接着说,“虽然有心理准备,可是真的要面对,还是要比想象的难过。”   赵明明听陈峰这样说,心里只觉得百感交集,又似乎觉得无限歉疚。进出影院的人来来往往,快速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不时有流动的灯光落在他们的身上,但只是倏忽,那光又落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末了,她看了看陈峰,还只是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陈峰却只是摇了摇头,说:“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感情这种事本来就得你情我愿,你不必觉得抱歉。像我这样的**倜傥,又不是没有钱,虽然在你这里失了意,但也不愁没人爱。”   见陈峰这样的磊落,赵明明禁不住笑了起来,本来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看着他,心里更是生出了几分敬意。   陈峰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笑意,便故意沉了脸,说:“赵明明,你不要得意得太早。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上司。你这样不留情面,我若要治你,多的是办法。”   听了他的话,赵明明脸上的笑意却是更加深了,说:“如果能让你出气,有什么方法你只管用,千万别客气。”   陈峰听了她的话,目光终于落到她的脸上。暗淡的光线中,仍能清楚地看见赵明明莹白的脸,眼神澄澈宁静,脸上笑意盈盈。不知道为什么,陈峰突然地叹了口气,仿佛满腹的话语,只是说不出来,千言万语,都化成了这一声薄薄的叹息。   “陈峰,你不用替我难过。其实我也知道我很笨,可是人生有些事情本来就是徒劳无功的,我并不敢奢求结局圆满,我只是想对得起我自己。”   陈峰听了赵明明的话,点了点头,说:“我明白。”看着赵明明,忍不住伸手去抚了抚她的头。他的动作很用力,拨乱了赵明明的头发,一缕缕的发丝从他的指尖流过,好似带着无尽的感慨。   周振南快步走在医院的长廊上,医生和护士似乎都认识他,见到他都微笑地说着:“周先生好。”他亦笑着对经过的医生护士点头致意,可是脚下的步子却是一点也没有慢下来。因为是私立医院,人很少,又是晚上,更是安静。   他走到尽头的VIP病房门口,推门进去。本来坐在沙发上的小护士见他进来连忙站了起来,说:“周先生。”   周振南向病房里间看了一眼,伸手止住了小护士的话,轻声问道:“睡着了?”   护士点了点头,低声回答道:“吃完了药,刚睡下。”   周振南听了护士的话,点了点头。放轻了脚步向里间走进去,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病床上的病人似乎睡着了,并没有察觉周振南的到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是亮着一盏床头灯,晕黄的灯光像是流沙一样覆盖在病床上,有一种细细的金黄色。周振南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睡在那里,头上已经稀薄的头发基本上全都白了,只有少许发丝还残留着一点黑色。因为一直在病中,瘦得脸颊几乎凹了进去,脸上的皱纹也显得越发深了起来。不过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出年轻时的俊朗,周振南长得十分像他。周振南坐了不知道多久,见父亲睡得很安详,便从椅子上站起来轻轻地替父亲掖了掖被角,整理好了,刚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到父亲唤:“振南。”   周振南便停了脚步,转过身来,微笑地看着父亲,说:“爸,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不是,是我自己醒了。”周钊平说着便要坐起来。   周振南连忙走过去撑住了父亲帮他坐好,又调整好了床位。外面的小护士见周钊平醒了,端了茶就要送进来,却被周振南接过了,对她说:“我来吧。”   周振南照顾父亲喝完了茶,才又在床前坐了下来,说:“我看您气色好多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院了。”   周钊平听了,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说:“你不用宽慰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再说我这把年纪了,生老病死平常事。”   “爸……”周振南听父亲这样说,长长地唤了一声,声息里都是埋怨,不禁露出了几分小儿之态,让周钊平忍不住笑了起来。   “公司怎么样?”   “我说爸,您能不能好好养您的病,公司的事情您就别操心了。您这到底是不放心公司还是不放心我呢?”   “你新拍的那块地皮你打算怎么处理?”   “因为前期拍这块地皮占用了很多资金,现在公司最重要的是要应付泰悦的收购,不可能再拿出这么多资金投入开发。现在大家都在关注我们东方实业的动向,这块地皮如何开发会显得特别微妙。我想了想,最好的办法便是和人联手进行开发,我们提供地皮,对方提供开发资金。虽然现在政策上是打压调控,可是长期看,政策肯定是要放开的。这块地皮的价值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只要我们肯,愿意合作的公司不在少数。”   周钊平听了周振南的话,赞同地点了点头,问:“你考虑得这么周全,是不是合作方都已经想好了?”   周振南听父亲这样问,笑了一下,才说:“爹就是爹,什么都瞒不过您。是,合作方我想好了,我想邀请何建辉何伯父跟我们一起开发这块地皮。”   “只要他肯跟我们合作,这样一来,就算我们买不回他手上东方实业14%的股票,他也不会把这14%的股票卖给江城北。我们可以把地皮开发主导权和后期的运营权都交给他来管理,利润也主要归他,我想,他应该不会拒绝的。只是……”周振南说到这,停了下来,看了看自己的父亲,才接着说,“只是我们投在这块地皮上的钱可能要几年才能收得回来了,占用了公司这么大的资金,不但没创造利润,还给公司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爸爸,对不起。”   “振南,你不要自责了。做生意,有赚就有赔。”   “我这次这样冒失拍下这块地皮,并不是只想着赚和赔。是因为我想赢江城北,他也就是拿准了我这一点,才将这块地皮抬到这个价位的。说到底,还是我沉不住气。”   “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了。你提的计划很好,现在的情况,当然是先解燃眉之急要紧,你看需不需要我找何建辉聊一聊?”   “不用,您出面反而显得我们底气不足了。您是我们周家的镇家之宝,这种小事,哪能劳您亲自出马。”   周振南的一番话说得周钊平笑了起来。但只转瞬,一种说不出的无奈愁思便爬上了他的面庞,仿佛伤心,仿佛感叹,又仿佛懊悔,无数的情绪刹那间在他的脸上闪过。好一会儿,终于问:“城北这次……”可是话没有说完,便顿住了。   “是,这一次不论是周家欠他的,还是他恨周家的,都会分出个胜负。”   周钊平的心里不知是一种什么感想,淡淡的光线照着他脸上的皱纹像一道道的沟壑。因为没有开空调,便没有关窗户,外面的风吹得窗帘都翻飞起来。他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仿佛带着一点惆怅,又似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窗外是一片树林,没有灯,只能看到一片黑漆漆的枝丫。不时有风声传进来,更显出了这屋子的静谧。   周振南从父亲病房里出来,便去了负责治疗周钊平医生的办公室。那医生大概早知道周振南来了,所以见到周振南便直接说起了周钊平的病情。   “周老先生的病情按目前的情况来看,不是十分乐观。心脑细胞损伤和坏死的情况都有增加的趋势,并出现并发症状,有血栓和栓塞形成,同时周老先生还出现了脾脏变大的情况。”   周振南听得心里突突直跳,可面上仍十分镇定,看着那医生,问:“张大夫,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爸爸好转吗?”   张大夫的脸上露出几分为难来,看着周振南只说:“周老医生这个年纪如果手术治疗,风险很大,现在我们只能尽量通过药物控制,减轻老先生的痛苦。”张大夫上了一天的班,脸上都是疲倦,又无能为力,说完也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周振南。   等了好一会儿,周振南才握了握张大夫的手,说:“谢谢你,张大夫,我爸爸的病就麻烦你了。”   周振南从医院走出来,整个人也终于露出了难掩的疲惫之色。公司的事情焦头烂额,这样的非常时期,不仅要全力应付江城北的收购,还必须要保证公司的各项业务正常运转,更要防着有人落井下石。有时候,刚能喘口气,却发现,一天就已经过完了。心里又惦念着生病的父亲,再忙也要隔两天就抽空来陪老人家说说话。周振南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好多做一点事情。   晚风吹着他脸上的倦色,在这样没有人的夜色里,他终于可以露出自己的疲惫来了。医院建在一片幽静之处,整条街上也没有太高的建筑,只有一棵棵合臂才能抱住的大树,郁郁葱葱,枝丫相连。这个时候,路上只有周振南一个人,明亮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其实,周振南不是没有想过会有今天的局面,甚至他一度期待和盼望过这样一天的来临。可是,现实终归是要比想象惨烈。命运如此的安排,总是叫人说不出的无奈。   五彩的霞光铺陈在天际,色彩缤纷,灿烂却并不灼热。放眼望去,是没有尽头的湛蓝海面,浪花拍过,仿佛流动着的蓝色宝石滚着白色花边,一浪一浪地拍打过来。不时有海鸥飞过,轻浅地掠过水面,刚激起细小的波澜,就又快速地飞走了,只留下一声声鸣叫时的余音还响彻在海面。   望不到尽头的海平面仿佛与浩荡的天空连成一线,交汇在天地的尽头。江城北和何淼站在游艇的甲板上眺望着这海天一色,海风吹得两个人的衣衫都翻飞起来。江城北穿一件白色的T恤和沙滩裤,带着金色的太阳镜,双手握着船舷上的栏杆,夕阳的余晖仿佛在他的身上跳跃着一般,闪着金色的光芒。江城北这样的装扮,看起来要比平时年轻许多。   船舱里的厨房传来四溢的香气,穿着整洁制服的厨师正专心致志地煎着刚刚送过来的龙虾,随着铁板上的刺刺声,大个头的龙虾渐渐呈现出金黄的色泽。不过一会儿,色香味美的晚餐就已经在甲板上布置好了。厨师和服务生布置好了餐桌,便向江城北和何淼鞠了鞠躬,即刻乘快艇离开了。一时之间,这偌大的游艇上便只余了江城北和何淼。   江城北转过身对何淼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待何淼落座了,才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此时,五彩的霞光渐渐暗了下去,原本红彤彤的天际慢慢变成了丝绒一般的瓦蓝,缤纷的霞光绽放出最后的光芒,各种颜色交汇在一起,成就了最亮丽的美景。   “专程从北京飞过来,只为请我吃一顿饭,花这么大的心思,是为了什么?”何淼切着龙虾,问得好似毫不在意,可是一双眼睛却盯着江城北炯炯有神。   “我花心思请你吃饭,你不高兴吗?”江城北并不回答何淼的问题,只是笑着问道。他迎着何淼微笑中略带一点质询的眼神,并不回避。   何淼看着江城北,听了江城北的话,慢慢露出笑来,说:“高兴。”她说着,将自己面前切好的龙虾夹起一块放进江城北的嘴里,说,“你请的厨子手艺真不错,这龙虾很好吃。”   不一会儿,幽蓝的夜空便升起了满天的繁星,一颗颗散落在夜空的星星仿佛镶嵌在丝绒上的钻石,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星空下,看不清海水原本的颜色,点点星光映射在此时宁静的海面上,有粼粼的波光。   何淼看着这辽阔无垠的星空,海风拂过她的面庞。此时的大海宁静而祥和,只有阵阵的海浪声不时传过来。这样的情形,让身为何家大小姐的她也不禁生出一种恍惚来。何淼抬眼望过去,看到星光下站在船舷边上长身玉立的江城北,这样一个男人,纵然她是何淼,在他的面前,也会心折不已。   何淼走到他的身旁,倚着船舷的栏杆踮起脚向后面深深地仰过去。她的身体很柔软,弯下去的弧度越来越大。江城北只是在一旁微笑地看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伸手拉住她说:“别闹了,危险。”   何淼就势握住江城北的双臂,借力靠近了他。两个人站得十分近,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何淼抬头看着江城北,如初见时那样,一只手抚过他的面庞,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娇媚。目光停在江城北的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今晚这么美,你这么精心安排,我以为你会向我求婚呢。”何淼说着顿了一下,又向江城北走近了些,将头靠在江城北的肩头,“如果你向我求婚,我会答应的。”   江城北站在那里,从一旁餐桌上的花束里取过一枝红色的玫瑰簪在何淼的发梢。动了动嘴唇似乎要说什么,可是抬头看着这夜色中无边的海面,看着闪动着的粼粼波光,心中不知道想了什么,嘴边的话到底没有说出来。   何淼抬头看着江城北眼中闪过的万千神色到最后都慢慢归为了平静,心里忍不住闪过一阵失望。可也不过是瞬间,她便轻轻抱住江城北的腰,说:“你是我想要的男人,你想要的东西,我会尽我的能力帮你达到的。而我希望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我最讨厌三心二意的男人。江城北,你一定不要让我失望。否则……”何淼说着,看着江城北的眼睛慢慢释放出一种冷而幽的神色。她缓缓地,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否则,你会后悔的。”   江城北仍只是站在那里,身后的烛光摇曳,前面是没有尽头的大海。他的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整个人被夜色席卷包裹。因为光线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有夜幕下深深的暗影,仿佛与这浓浓的夜色融成了一体。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城北才终于说:“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江城北驾驶着游艇,划破夜色,冲过海浪,向岸边极速驶去。游艇驶过海面,激起的浪花哗哗响起,响在江城北的耳旁,也响在他的心头。   很快地,关于江城北与何淼婚讯的传闻便甚嚣尘上,更是不时有言之凿凿的确切消息放出来:某最近发起收购大战的集团单身老板与何姓千金恋情日趋明朗,拉埋天窗之期指日可待。该老板不但赢得美人芳心,事业更是如虎添翼。   虽然坊间八卦说得热闹,可是在公司,江城北还只是原来的样子,任赵明明怎么暗自对他留心打量,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只有偶尔他们在开会的时候,何淼会打进电话来。这个时候,江城北就会走开,到某个安静的地方,拿着电话来回地踱着步子。大部分的时候,他都是沉默的,拿着手机听电波那头的何淼讲着什么,只是不时简短地说一两个短句,因为隔着距离,所以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每次这样的时刻,赵明明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江城北,不论她怎样地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可是那种又苦又涩的感觉总是会在瞬间爬满了她的心房,有一种苦苦的说不出来的滋味。很多次,她都忍不住去幻想,做一点什么,让自己能离江城北更近一点。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够这样,没有离江城北太远,也没有离江城北更近。   周末的时候,城市里的交通永远混乱又拥挤,赵明明在公交站连着三趟公交车都没有挤上去,终于气馁了。反正不远,明天周六又不用上班,她干脆放弃了坐车的打算,准备就这样走回去。   她一个人不知道走了多久,一辆汽车在她的身旁停了下来。扭头一看,才看见车窗后面周振南好看的脸。好像每次她一个人走在街上,遇到周振南的概率就会变大。而周振南似乎也总能在人群之中,一眼便认出她来。连每次那句打招呼的话好似都没变过:“你要不要搭顺风车?”   赵明明看了看他,想了想,还是上了周振南的车。这次他开的是一部奥迪A8L,不是平常开的那部奔驰商务款。上了车,赵明明忍不住便说:“有钱真好,连车都可以天天换。”   周振南听她这样说,微怔了一下,诧异地扭过头来看了赵明明一眼,才说:“你今天心情不好?说话风格都变了,改走批判路线了?”   赵明明被他这样一说,禁不住笑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周振南又说:“你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吃好吃的。”说着,也不等赵明明答话,一打方向盘将车掉头驶向了相反的方向。   吃饭的地方很高级,会员制的饭店,漂亮得可以用来拍电影。没有大厅,每桌吃饭的客人都是单独的包间,训练有素的服务员态度极好,恰到好处的周到,让吃饭的人顿时都会变得心情好起来。   周振南让赵明明点菜,赵明明因为不熟悉便推辞了。他也不勉强,一个人做主点了几道菜,不时会询问赵明明的意见。其实周振南有时虽然看上去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行事却非常有风度,从来没有让赵明明觉得难堪过。只不过是她不甚在意,又因为两家公司、两个人身份差异的关系,她也就根本没有留意过。   包间布置得十分典雅,中西结合的风格,黑色的实木沙发铺着翠绿织锦缎的坐垫,鲜艳夺目。角落里放着一盆茂盛的绿植,赵明明叫不出名字,只觉得修剪得十分好看。整个饭店十分安静,除了外面服务员不时经过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什么其他的声音。   赵明明坐在那里,想到了第一次和江城北吃饭的地方。那次是他要她请吃一顿饭,作为她还他的钱的利息。她还记得那次江城北指定的吃饭地点也是这样讲究,价钱那么贵,一顿饭吃掉了她将近半个月的工资。可是纵使这样,以后,她也不会再有机会请他吃饭了。江城北,已经就这样在她的人生里渐行渐远了。   “赵明明,”周振南唤了她一声,看着她,“你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   “你这个人会不会聊天啊,见人不夸貌美如花,要说什么心事重重。”赵明明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接着说,“有这么明显吗?我还以为我装得挺好的了呢。”   周振南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看着赵明明,说:“要不我把肩膀借你靠一靠,够意思了吧。这可是周家大少爷的肩膀,概不外借的。你看你面子多大。”   被周振南这么一说,赵明明也笑了起来。本来满是阴霾的心房也像是照进了一丝暖阳,不再那么让人觉得阴郁了。她和周振南虽然认识得偶然,尽管公司对立,身份悬殊,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很奇怪的东西。如果不心仪于一个人,哪怕这个人坐拥天下,也不会让你惊慌失措,局促不安。而心仪于一个人时,哪怕这个人平凡只如路人,也会让你禁不住抬头仰望。   “你周大少爷的肩膀这么宽阔,多的是美女等着你去抚慰寂寥。我就不麻烦周大少爷你了。”   “怎么着,你这是看不上我呢,赵明明。”   “岂敢,岂敢,我这是叫有自知之明。”   两个人你来我往,说到这里一个对视,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赵明明无意于周振南,所以面对他时坦坦荡荡。周振南难得碰上个对着他不拧巴的女孩子,又觉得她天真得可爱,难免对她另眼相待。   菜当然都是上品,色香味美。吃起来时周振南也不会让她,可是这样你抢我夺的食物反而添了进食者的兴致,一顿饭下来,赵明明居然吃了个盆干碗净。这么久以来,这是她吃得最好的一顿晚餐。   周振南又问服务员要了酒,斟了一杯递到赵明明的面前。赵明明也不推辞,端起酒从餐桌上站起来,走到包间里面一旁的沙发边,坐到沙发的扶手上,摇晃着手里明净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微微晃荡着。好一会儿,她才送到嘴边饮了一口。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窗外早已是万家灯火闪烁,星光点点了。这里隔着街,听不到外面的车水马龙,只能看着青砖黑瓦的房子的墙头,绵延向前,好似没有尽头。赵明明正出着神,周振南走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将自己手里的杯子与她手里的杯子碰了一下,喝了口酒,才说:“你这又是发什么呆呢?”   赵明明没有理他,从沙发的扶手上很没有形象地滑到一旁的沙发坐垫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才抬起头来看着周振南,问:“周振南,你有没有真心喜欢过一个人?很爱很爱的那种,爱到只要站在那里看着她就会觉得满足。”   周振南听她这么问,起先微怔了一下,但很快便露出了笑。他脸上的笑意十分柔软,看着赵明明的眼睛,仿佛闪烁着温柔的星光。一时之间,赵明明生出一种错觉,想着自己一定是喝多了酒,才会生出这样的恍惚。   “不告诉你。”周振南一口喝尽了手里的酒,脸上的表情又成了他那副大少爷的扑克脸,“你想套我的话,门儿都没有。”   赵明明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斜睨了一眼,才说:“怎么这么小气,我就好奇而已,又不会拿它去跟小报记者换钱。”她说着,看着周振南眼珠一转,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兴奋地说道,“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曾经爱过一个女孩子,但是她不爱你,你用尽了方法,也不能赢得她的芳心。你伤心之下便尘封了这段感情再也不对人提起了。又或者,你和一个倾国倾城的美女相爱,但因为你们身份悬殊,无法得到家庭和社会的认可,百般抗争之下还是无果,无奈之下,只得黯然分手。从此以后,周家大少爷便开始浪迹情场,不再回头。”   “打住打住。”周振南伸手止住赵明明的话,一脸受不了的酸倒牙的表情,“你是电影看多了,还是小说看多了?这么酸。”   “难道不是吗?你们这种人不都是这样吗?要没有这么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怎么能称得上你们这样的身份呢?”   “赵明明,我是应该说你少不更事呢,还是应该说你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爱情是从来不需要荡气回肠的,人生应该是平安喜乐,而不应该是一出传奇的故事。荡气回肠都只是演绎给别人看的,而真正的日子是要一天天自己过的。我只要让我爱的人幸福就行了,要那个荡气回肠有什么用。”   赵明明被周振南的话震在那里,像是不认识他一样又认真将周振南打量了一番,忍不住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说:“周少爷,做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那当然。”周振南一副理所当然的得意表情,微皱着眉头指了指赵明明的手,示意她松开。   赵明明讪笑着松开了自己的双手,又像是十分感叹,说:“我要是你女朋友就幸福了。”   一听她的话,周振南就连忙一副敬谢不敏的表情,瞥了一眼赵明明,说:“就你,快一边去。”   他这样的一副害怕引火上身的表情,让赵明明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中泛起无尽的暖意,深深觉得其实命运待她也并不是太差,在这样的时候,身边有这样的朋友相伴,是多么温暖的事情。 第六章 只为你守候   如果我漂亮一点,聪慧一点,没有一个给人做情妇的妈妈,有一个像何建辉这样的爸爸;如果你不是这么有钱,不是泰悦的老板,长得不是这么的好看,你只是江城北,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向你表达我的爱意的。   午饭的时间,外面秘书室的员工都吃饭去了,只有江城北一个人在里间的办公室看文件。突然电话响了起来,何淼打过来的电话:“江大总裁,你这两天有没有时间和家父家母一起吃顿饭啊?”   “这两天?”江城北似乎没料到,微微诧异地问道。   “是啊,眼下这个形势,你不着急做个了断吗?我说过了,你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帮你实现的。而你,也不要让我失望哦。”何淼的话说到最后,那个“哦”字故意拖得很长。接着又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才把电话挂断了。   江城北握着电话,竟微微地出起了神,站在那里脸上神色复杂莫测。握在手里的电话听筒还急促响着嘀嘀声,好一会儿,他才将这电话慢慢地放下了。他人还在站在那里,看了看办公桌,又伸手将办公桌上那份没看完的文件拿了过来,可是只看了两行,便又丢开到了一边,从桌上拿起烟便走了出去。   正午时分,头顶露台的阳光很盛,不过两分钟的时间,江城北便出了一头的汗。他点燃了烟,深吸了几口,人似乎才平静了下来。他眯着眼抬头迎着日头看了看,因为光线太刺眼,眼睛也模糊了起来,便向一旁的阴影处走了过去,没想到却看到了站在阴影处发呆的赵明明。   赵明明听到声响,也扭头过来看了一眼,一见是江城北,人不禁怔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出声唤了一声:“江总。”   江城北点了点头,向她这边走了过来,在她的旁边站住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马路上的车和人都变得了小了许多,但是依旧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两个人站在那里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城北突然问:“赵明明,你人生的梦想是什么?”   “人生的梦想,”赵明明重复了一遍,过了片刻,才接着说,“我人生的梦想是希望妈妈不要再做何建辉的情妇,清清白白地做一个人。梦想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取得成功,不再被人轻看。”赵明明说完看了江城北一眼,笑了笑,才问,“是不是很幼稚?”   江城北摇了摇头,向前面看过去,因为背着光,脸上的神情看不清楚,只能听见他缓缓地说:“不论是谁,有梦想就不幼稚。虽然梦想并不一样,但没有谁的梦想更高贵,谁的梦想更平凡。区别在于,有没有为梦想全力以赴。”   江城北说着,扭头向赵明明看过来,英俊的面孔棱角分明,眼睛里都是专注和坚定的神情。赵明明看着他,心中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情愫。她没有告诉他,她人生最大的愿望其实是他。   “我人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打败周家,让我的母亲以我为荣。”   江城北的话虽然让赵明明一惊,但她很快便平静了下来,脸上慢慢地露出了笑容,说:“你的愿望快要实现了,你妈妈一定很为你骄傲。”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为我骄傲,她已经去世很久了。”江城北的声音十分平静,既没有成功唾手可得的喜悦,也没有那种怀念逝去亲人的悲伤,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十分平常的小事情。   赵明明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巨大的震惊之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答,只能扭头看向江城北。   江城北站在阴影里,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高大的身影在这高高的半空中看起来薄薄的,远远的,空空的,那是一种寂寥的姿势。赵明明看着他,心里五味陈杂,有无尽的唏嘘感慨,也有莫名的心疼。想了片刻,才笑着说:“江总,你想要的已经触手可及。所以,你,要幸福一点。”   “幸福,”江城北喃喃重复了一遍,脸上浮起轻笑,像是讥讽,又像是不屑,“那是个什么东西,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   江城北抽着烟,呼出烟草的气息,淡淡的白烟笼罩着他迷茫的脸。   又过了一会儿,江城北才对赵明明说:“下去吧。”说着便转身往里面走,赵明明跟在他的后面,看着他空荡荡的背影。   电梯下行,整个电梯间除了江城北和赵明明没有其他人。下行的速度极快,赵明明还没有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便听到“叮”的一声,已经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便出现了何淼明媚的脸。   看到赵明明,何淼脸上的神情微怔了一下,但极快地,便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她不屑的眼神轻轻从赵明明的脸上扫过,满是蔑视与鄙视。她走上前去亲密地挽住江城北的胳膊,说:“我还没吃饭呢,快陪我去吃饭。正好说说跟我爸吃饭的事情。”仿佛没有看到赵明明一般,这样的视而不见,存心使她难堪与悲伤。   江城北被何淼攥着往前走,想到还在电梯间的赵明明,想着要回头与她打个招呼。可是在他回头的刹那,电梯门已经合上了,只能恍惚看到赵明明隐忍难过的脸。   “还看什么呢?怎么每次都能看见你跟她在一起?”   “跟谁在一起?”   “她呀。”   “你说的她是谁?”   “还有谁,就是那个赵明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午饭时间不吃饭,要去找她。”   江城北听了何淼的话,笑了一下,揽过她的肩膀,转了话题,说:“你不是说没吃午饭,你想吃什么,我陪你吃。”   何淼见江城北这个样子,脸上露出笑意,可是还是不肯就此放过,仍就对江城北说:“城北,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你先说。”   “我要你先答应我嘛。”她挽着江城北,站在那里,抬头看住他,语气里都是娇媚婉转,与她平时大小姐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   “这样可不像你何大小姐的做派,你先说什么事情吧。”   “能不能不要让赵明明为你工作了?”   江城北听何淼这样说,禁不住眉头一蹙,说:“她是很好的员工,我没有理由不欢迎这样的员工。”   “赵明明很好,你了解她吗?她妈妈是我爸爸的情妇,这样的母亲,能养出什么样的好女儿。”   “这个是人家的私事。再说,赵明明的妈妈是她的妈妈,她是她。我不能因为这样的原因就把一个优秀的员工解雇了。”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答应我了,如果我坚持呢?”何淼说着,望向江城北,一双满是风情的眼睛里透出微微的不满,些许的试探,还有隐隐的挑衅。   江城北迎着何淼的眼神,好一会儿,终于露出笑来,说:“我是一个公司的老板,这么多双员工的眼睛都盯着我。如果我因为个人恩怨对付赵明明,以后我该如何管理公司,如何服众呢?难道你,希望我是这样的人吗?你喜欢的是这样的人吗?”   何淼听江城北这样说,眼中的神情慢慢平静了下来,露出笑来,说:“这次就算了,不过我就是不喜欢赵明明。就算你还要她当你的员工,那也要把她打发得远远的。要管好公司,先得把公司做强了吧,你这么聪明的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还不跟明镜似的。”   江城北不再说话,只是笑着向前走。何淼见他这个样子,也不再说赵明明,只是说:“想好跟我爸吃饭说什么了吗?定了时间,你可别晚了。”何淼说着,见江城北只是笑并不答话,便又接着说,“这事的轻重你比我清楚的吧。”   江城北送走了何淼,回到办公室,只觉得说不出的心烦意乱。顺手从办公桌上拿起一盒烟,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放进嘴里。拿出打火机,却并不点燃,只是将那打火机打燃了,又灭了。精致小巧的打火机,泛着白色金属特有的幽冷光芒。在这一燃一灭之间,发出“叮——叮——”的声音。   那天以后,赵明明不知道怎么就不舒服起来,她也没有在意,只当是头痛脑热,照样上着班。隔了两天,竟然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跟陈峰说话都是瓮声瓮气的。陈峰见她这个样子,便说:“不舒服就休息两天,现在胜利在望,别这么生扛了。万一真病倒了,赶不上庆功,你得多冤。”   赵明明听了他的话一怔,问:“泰悦真的赢了?”   “你没看今天网上的消息吗?”   赵明明听陈峰这么说,才浏览了一下互联网上的财经消息。内容其实说得很隐晦,只是说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收购案即将收官,后起之秀逼宫百年老店,功成之日指日可待。百年老店二世祖管理不善,董事长又重病在床,集团整体风雨飘摇,岌岌可危,等等。虽没有指名公司名称,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说的是泰悦集团与东方实业。虽并不是正式新闻稿,可是说得有理有据,仿佛结局已经板上钉钉了一般。   赵明明看完这些消息,关了窗口,才说:“这种网上的消息能算数吗?”   陈峰听她这样问,便答道:“虽不见得算数,可是俗话说得好,无风不起浪。”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露出怔忡的神色来,脸上都是隐忍的落寞。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蒙着蒙蒙的水汽,脸上的神情都是无尽的惆怅,可是却还要拼命做出一副平常的样子。陈峰看着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仿佛带着一点怜悯与同情,又仿佛带着深深的失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赵明明听见陈峰唤她的名字,便应了一声。抬头看着他关切的眼神,用力笑了一下,才说:“这次你可是大功臣了,升了职,拿了高奖金,要请大家吃饭。”   “我可不是什么大功臣,泰悦的一草一木都是城北自己一分血一分汗拼回来的。跟他比,我们都不算什么。”   听陈峰这么说,赵明**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只是说:“是啊,泰悦都是江总自己拼回来的。”   陈峰看着赵明明,心里也不知是一种什么感想。过了好久,才叹了口气,离开了。   等陈峰离开了,赵明明又忍不住把那条消息打开来逐字逐句看了一遍,连标点符号都不曾错过。只觉得心里复杂莫名,想着江城北和何淼,禁不住又想到了周振南。想着周振南现在还不知是怎样的焦头烂额,想着他那样的一个人,虽然两家公司对立,可赵明**里终究还是有几分不忍,便给他发了条短信。   赵明明的短信内容是:有空我请你喝酒。   周振南的回复很快,他没有发短信,直接就打了电话回来。电话中他的声音听起来还跟以往一样,淡淡的带着一点痞气:“怎么啦,真的以为我败局已定,怕我难过,要安慰安慰我?”   赵明明听他这样一说,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了。倒是周振南在电话那头嘻嘻一笑,接着说:“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你把钱带够了,到时候别嫌贵,借口钱没带够,让我买单,那样我可不干。”   还是这样的口气,赵明明被他说得笑起来,也就说道:“放心吧,你把位置告诉我。我下班直接就过去。”   周振南又跟赵明明说了几句话,才把电话挂了。他一挂完电话,脸上原本的嬉笑之态便沉寂了下来,转过头问跟来的人,说:“何总到了吗?”   那个人看了看他,只是摇了摇头,说:“还没有。”   周振南看了看手里的计划书,脸上的神色还只是平常的样子,看不出喜怒,说:“没关系,交通不好,我们等一等是应该的。”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何建辉终于来了。门一推开,周振南便迎了上去和何建辉握了握手,说:“何伯伯,您可真是让我好等啊。”   何建辉哈哈一笑,说:“对不住啊,振南,最近确实事情太多。这不,一会儿我还得赶飞机。你爸爸身体怎么样啦,上次去看他有一段日子了,哪天得空我再看看他去。”   “何伯伯这么忙,还记挂着爸爸,振南先替爸爸谢谢您了。不耽误您的时间,我开门见山吧。您知道我前段时间一时气盛,拍了块东边的地皮。现在想跟伯父一起开发,计划书我都已经做好。东方实业现在的状况您是明白的,如果您愿意参加,有什么要求,我尽量满足。”   何建辉从周振南手中接过厚厚的计划书翻了翻,才说:“振南啊,你的诚意我是知道的,我本人也很有兴趣。在商言商,如果将来我把这个项目授权给江城北管理,你接受吗?”   周振南听何建辉这样说,脸上仍还是淡淡的笑意,只是一双眼睛看着何建辉,过了一会儿,才说:“这么说,何伯伯这次是不准备帮我们周家了。”   “振南你不是外人,何伯伯也不怕你笑话。淼淼喜欢江城北,跟我又哭又闹,何伯伯我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这些年,她因为她妈妈的事情一直对我心存怨气……”何建辉说到这,顿了一下,看着周振南,才接着说,“振南,其实不论我是把股票给你,还是给江城北,说到底还不都一样吗?”   “不,何伯伯,这可不一样。您不要忘了,我姓周,他姓江,您说这能一样吗?”周振南看着何建辉,缓缓说道。   何建辉和周振南又说了几句旁的话,才走了。何建辉一走,跟着周振南来的人便走到他的跟前,问:“周总,接下来怎么办?”   周振南坐在那里,想了一下,才说:“先替我约××行的李行长明天一起吃饭。”   那个人听他这么说,点了点头,又瞅了瞅了周振南的神色,才又说:“可是如果何先生这边不肯跟我们合作,就算我们拿到贷款也没有用啊。”   周振南听了那个人的话,从椅子上站起来,也不看那个人,只是边往外走边说:“慌什么?事情没到最后,他还没决定跟谁合作,就还有转圜余地,我们先把资金筹集到位。”   第二天一下班,赵明明就来到周振南告诉她的地方。等她到的时候,周振南早已经等在那里了,满桌子的菜还有酒。赵明明看了看这一桌子的琳琅满目,便笑着说:“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也不问问我吃什么。”   周振南听她这么说,就势把菜单递到赵明明面前说:“那是,反正你请客,我客气什么。你要不满意,那你再点点你爱吃的也成。”   “真是大少爷,这么一大桌子,就咱两人,还不够啊。”赵明明说着瞪了一眼周振南。她脸上是故意做出的怒气,可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都是笑意,像个努力装成大人的孩子。   周振南见她这个样子,脸上的笑意也深了起来,可仍只是说:“赵明明你别担心,这里的东西不贵,保证你买得起单。”说着,便将已经开了封的酒给赵明明倒满了,又把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满了,举起来,说,“先干一个。”   赵明明也不推辞,端起面前的杯子,也不说话,与周振南的杯子碰了一下,一仰脖子就真喝完了。   周振南见她完全不扭捏,这么豪气,禁不住唤了声“好”,越发来了兴致,把自己的酒也喝光了,才说:“赵明明,你酒量不错啊。”   “还可以吧。遗传我爸的,我爸那才是好酒量。”   周振南听赵明明说到自己父亲,微怔了一下,看了看她脸上神色平静,才问:“那你爸现在呢?”   “去世了,我高中的时候就去世了。突发的脑血栓,走得很快。”赵明明说得这样平静。反而让周振南看着她不知说什么好了。   赵明明看了一眼周振南,笑了一下,也对着他举起杯子,说:“你不用安慰我,我没事。”她这么说着,眼睛里却不知怎么的就蒙上了淡淡的水汽。   周振南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听她这样说,笑着把自己杯子里的酒爽快地喝干了,亮给赵明明看。   两个人这样你来我往,盘子里的菜很快就变得七零八落,东倒西歪的空瓶子凌乱地散落上桌子上、地上。一不小心,便会有碰着了的空瓶子滚动时发出的咚咚声。人也渐渐涌起了酒意,可是心里却都只觉得暖融融的。   这一会儿,喝酒的速度都已经慢了许多。赵明明举着一杯酒,映着灯光,打量着里面略带一点浅绿色的液体。醇酒的气息芳香四溢,屋子里都是淡淡的酒香。连人都有一种微醺的眩晕。一时之间,赵明**中仿佛无尽感慨,说:“今天真高兴啊。”   赵明明看着酒,周振南看着她,双目好似闪着朦胧的星光。他也觉得高兴,这样的时光,留在生命里,真高兴。   “你这种大少爷,什么场面没经过没见过?怎么也这么高兴。”   “做大少爷是我的工作。现在是我下班的时候,当然高兴。”   听他这样一说,赵明明看着周振南,心里也不禁涌起了几分怜悯。生而为人,纵然是这样天之骄子的命运,还是难免会有这么多欲语还休的无奈。肩上扛着那样的千斤重担,光芒背后的阴影有多暗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得到吧。   “周振南,你很辛苦吧。”看着他,赵明明终于忍不住问道。   “是啊,很多时候都想撂挑子。可是想一想自己从小锦衣玉食,任性妄为都是这份家业带给我的,而且东方实业是我爸爸妈妈两家几代人的心血,我也没什么机会可以选择。”周振南说得十分轻松,没有不甘亦没有怨愤,真正的大将风范。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沉默了一下,才说:“有些成败不是个人努力和才华所能决定的。事情的结果就算不能尽如人意,也不是因为你个人的错。”   “你现在安慰我还早了点。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是江城北占了上风,但我也还没走进死角。江城北还没有入主东方实业呢,他拼尽全力,我也会尽我和东方实业最大的努力,不到最后一刻,还不知道谁成谁败。”   周振南说着看了看赵明明,心里仿佛有些唏嘘,又说:“就你这样,还说要做大事。明明是泰悦的员工,现在看我快落败了,来安慰我。要做大事,现在应该抓紧机会痛踩一脚稳定胜局才是。你这样立场不分,怎么做得了大事情。”   “工作是工作,朋友是朋友。我行得正,光明磊落怕什么?”   周振南听她这样说,也不与她争辩,只是微笑着看着赵明明孩子气的脸。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明晃晃的,一双眼睛明净而清澈。周振南忍不住微微叹息了一声,仿佛有无限的感慨,又仿佛有说不出的深藏在心底的怜惜。   “赵明明,你呀,还真是傻。明明自己心里难过得要命,还巴巴地来安慰我。”   “我有什么可难过得要命的?”赵明明听周振南这样说,抬起头来龇牙咧嘴地瞪住他。   可是周振南并不说话,只是迎着她的目光,眼睛里都是了然在胸的怜惜笑意。他这样的神情,让赵明明只觉得无尽的气馁。   “是啊,我就是喜欢江城北,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就喜欢他。那又怎么样,虽然我喜欢他,可是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他会喜欢我啊。我才不难过呢。”赵明明大声地说着,脸上还配着活灵活现的表情,好似真的全不在意的样子。可是看着周振南的目光,那口气终于再也硬撑不住,沮丧地坐了下来。   好一会儿,赵明明才说:“周振南,其实我是真的不难过。喜欢一个人和要和这个人在一起是两回事。从见到江城北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他那样的男人,天生就是做大事的人。除了他心里的那个目标,其他旁的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的。我只是喜欢他而已,至于他选择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跟我没有关系。所以,我是真的不觉得难过。”   周振南听了赵明明的话,看着她,心里只觉得莫名的错综复杂,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伸手抚了抚她的头,说:“你呀……”   包间里的墙上贴着带着暗色花纹的壁纸,明亮的灯光照得那纹路也清晰起来。中式的窗户,一格一格的窗棂,将那灯光仿佛也分成了一束一束的。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灯光静静照着一桌子的狼藉和横七竖八的酒瓶子。   一时之间,赵明明和周振南心中各自涌过无数说不出的感触。赵明明笑了一下,端起面前自己的酒杯,对着周振南,说:“来,干杯干杯,说这些干吗,不是说好了不醉不归吗?”   周振南见她如此,也笑着拿起酒杯,干完了自己手中的酒。两个人喝着酒又天南海北地说了许多话,说到高兴处,哈哈一笑。说到感怀处,也会唏嘘几句。到最后,都有了几分醉意。   买单的时候,整个酒店就只有他们两个客人了。服务员送上单子来,周振南也不接,只是指着赵明明对服务员说:“给她,她买单。”   赵明明恨恨地瞥了周振南一眼,从服务员手中接过账单看了一眼。边掏钱包边说:“奸商,喝成这样也不忘了要我买单。”   周振南也不理她,只是笑着看她边抱怨边一条条核对完了菜品,才拿出卡来付了钱,又忍不住抱怨了周振南几句。她的举动像个孩子,一旁的服务员也禁不住悄悄露出笑来。周振南看着她,眼中不自觉地流淌出温柔的光,慢慢地覆盖在赵明明的身上。   赵明明付完了账,抬头见周振南这副神情,看了看周围,才走上前去拍了他一下,说:“走吧,发什么呆呢?”   周振南这才收了神,恢复成平常的神色,说:“走吧。”   从饭店出来,周振南和赵明明两个人都有些醉意,脚下的步子也似乎有些飘浮起来。周振南伸手扶住赵明明,赵明明也伸手扶住他。两个人笑嘻嘻地彼此搀着摇摇晃晃地走在路边。   “你的司机怎么还没来?”   “没来吗?”周振南说着还向马路两边看了看,看了一会儿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脑袋,“哦,我跟他说了,我今天自己回去,让他不用来接我。我先送你回去。”说着,便站在路边摇摇晃晃地伸手拦出租车。   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路上的出租车很少。即便偶尔路过一辆,也是已经载着客人快速驶过。江城北刚应付完一个重要的应酬,站在路边和客人道别。一抬首,便看到了站在路那边的赵明明和周振南。   夜风带着些许凉意,乍一吹过来,赵明明又刚从屋子里面走出来,禁不住打了个激灵。周振南本来就带着几分醉意,见她这样,便问:“你是不是冷?我帮你暖和一下。”说着,便用力搓热了手,嘻嘻哈哈地向赵明明伸过去。   赵明明见他这样,连忙笑着躲开了。一个躲一个追,路边两旁屋里的灯光都已经熄了,只有路灯照在地上。赵明明和周振南的影子随着两个人的奔跑,不停地移动交汇着。这个时候,整条马路十分安静,除了汽车经过时轮胎驶过路面的沙沙声,便是赵明明和周振南的笑声。   江城北看着赵明明和周振南的身影,人站在那里一怔,不知道是诧异还是什么。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很熟悉的关系。莫名地,江城北的心里竟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仿佛气恼,又仿佛是其他的什么。   一起来的人见他出着神,便问:“江总,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   听人这么一问,江城北似乎才回过来神来,脸上也瞬间恢复了一贯的神色,笑了起来,说:“没事,我们走吧。”   江城北坐在回去的车上,他让司机关了空调,放下车窗,凉爽的夜风便钻了进来。习习的凉风带着一点空气中微润的气息。江城北看着夜幕下的长街,全然不同于白天的喧嚣与繁华,此时只有悄然无声的沉默。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前又禁不住浮现出赵明明与周振南刚刚嬉笑打闹的身影。那样欢快明朗的笑声,像一串串清脆的铃声,久久不息。   第二天上班便是临时会议,赵明明来公司比平常稍晚,看到邮件时已经是会议时间了。顾不得多想,抱起笔记本电脑便往会议室赶。等到会议室的时候,还是迟了几分钟,江城北和其他参会的人都已经到了。赵明明看了一眼江城北,又看了看其他的人,连忙道歉:“Sorry,临时会议,我才看到通知……”   可是话没说完,便被江城北打断了:“开会吧。”说着,他的目光从会议室里坐着的人身上一一扫过,却不看赵明明,仿佛根本没有发现她的存在一样,只是说,“公司在打仗,我知道各位都很辛苦。虽然看起来泰悦好像是胜利在望,但是商场上翻云覆雨,变数太多,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敢说是赢家。希望各位再接再厉,不要懈怠。”   赵明明一张脸涨得满面通红,到嘴边的话又强自咽了下去。虽然一肚子的委屈,可是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江城北这样拒她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让她心里觉得说不出来的委屈难受,顿时眼底一热,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其实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会议,说的都是平常的事情,不过一会儿便散了会。江城北回到办公室,心里仍只觉得闷闷的,像有什么卡在胸口一般,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一整天都是说不出的心浮气躁。下午的时候,何淼又来了电话,说:“晚上跟我爸妈吃饭,你可千万别晚了。我爸最讨厌等人了,要是惹我爸妈不高兴,到时候我也帮不了你。”   江城北本就满心的烦躁,听何淼这样絮叨,又发作不得,只得耐着性子听她说。何淼似乎十分高兴,连一应细节都好脾气地一一说给江城北听。好一会儿,似乎才觉出江城北心不在焉,便说:“你怎么好像有心事似的。”   江城北听她这样说,笑了一下,才说:“没有,是你想太多了。”   何淼听了江城北的话,略沉默了一下,才笑道:“嗯,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吧。不过城北,这顿饭于情于理,对你来说都是值得的,我希望你能高兴一点。”到底是千金小姐,说话也难免一副大小姐的做派。   江城北握着电话,没有答话,只有笑了笑。何淼这会儿反而不急了,也只握着电话不出声。隔着电波,两个人轻浅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挂了电话,江城北到底还是找了个借口让赵明明来自己办公室一趟。赵明明走到江城北办公室门口,正好撞上苏倩苦着一张脸从里面出来。见她要进去,便小声道:“赵明明,老板今天心情不好,你小心一点。”   江城北见赵明明推门进来,不知道为何,本来烦闷的心竟奇迹般地安静了许多,只是脸上依旧一副冷冷的神色。   赵明明递过手中的文件,说:“江总,您要的文件。”   江城北接过文件也不看,随手便放在办公桌上,看着赵明明问:“我说话不喜欢兜圈子,昨晚我看到你跟周振南在一起,好像很熟悉的样子,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赵明明听江城北问周振南,一怔。心里先是一慌,但因为心底磊落,很快便镇定了下来,说:“我跟他是朋友。”   “朋友。”江城北轻笑着重复了一遍,才问,“什么样的朋友?”   赵明明看了看江城北,脸上的神色仍旧只是平常,看不出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好朋友。”   “好到什么程度的朋友?知己?情人?还是其他的什么朋友?”   江城北这样的咄咄逼人,赵明明站在他的面前只觉得好似无所遁形,心里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委屈。他办公室里的隔音极好,此时静得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大概是站得太久了,赵明明本能地换了个姿势,腿都是酸的。心里更是如乱麻一般,千丝万缕,怎么都理不出头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明明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江城北,说:“我和周振南虽然是朋友,但是我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任何关于公司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违背过泰悦的任何管理规则。如果江总不信,我也无话可说。”   江城北看着赵明明,只见她眼底黑白分明,澄澈明净,可是又夹着说不清是悲还是惊的神色,心里禁不住生出几分怜意,可是又莫名地隐隐带着一种怒气。到底是在气什么,却又说不明白。仿佛是在气她的倔强执意,这样的时候,还依旧是这样的脾气。又仿佛是在气她对周振南的态度,就算是与公司无关,可是她也不应该对周振南这般维护。   一时之间,江城北心里好似转过了无数的念头,心里油煎火燎一般,可面上仍只淡淡的,说:“赵明明,你要交什么样的朋友,我自然是管不着。可是如果关系到公司,我身为泰悦的管理者,总不能袖手旁观,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赵明明见他目如寒霜,心里一阵模糊茫然,说不清是伤是悲,还是委屈。只觉得满心的百转千折,可却又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只不过是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其实,现在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是啊,这样的情形,她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赵明明没再说话,看着江城北办公桌上的文件堆积在那里,一堆堆,一重重,在她模糊的泪光中远远近近,重重叠叠。她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得到视线中他放在办公桌上的双臂。大概今天有极重要的人要见,他穿着很正式的衬衫,连袖口处都系着椭圆的深蓝色袖扣,打磨得平滑如镜的蓝宝石,闪着明亮而耀眼的光芒。   赵明明一阵难受,明**里觉得冷得厉害,身上却似火烧一般,整个人像是被架在架子上炙烤着,头晕目眩,周围的一切都好似在她的面前飘浮了起来。江城北也没有特别在意,见赵明明站在那里没有走,觉得奇怪便抬头看了她一眼。一抬头却只见她一脸煞白,人也好似在瑟瑟发抖。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着赵明明突然一下子倒了下去。   江城北心里一惊,连忙跑过来扶住赵明明的双肩,见她双目紧闭,便轻轻唤起赵明明的名字。又伸手试她额头的温度,才发现灼热烫手,也顾不得多想,抱起赵明明便往办公室外面跑。   他抱着赵明明一路冲出去,吓得苏倩和其他员工俱是一跳,愣在那里还没弄清楚是什么状况,回头就已经不见江城北的身影。还好不是下班的时候,路上的交通顺畅。江城北一路飞车,将赵明明送到医院。   急诊室的大夫见他这个阵势,也是一阵手忙脚乱。拿了检查的结果,才说:“怎么才来医院,高烧都快四十摄氏度了,再拖两天都该成肺炎了。”说着,开了处方单子,递给江城北,道,“交费挂吊瓶去吧。”   江城北接过单子,说了声“谢谢”便去交费。赵明明坐在大厅里的椅子上,看着江城北在交费窗口处排着队。这么长的队伍,倒是不见他着急的样子,十分有耐心地跟着长龙一样的队伍徐徐前行,只是时不时会回过头来看一眼赵明明。赵明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目光。每每江城北回头看她时,她便避开他的目光看向别处或者低下头来。   他排队的时候,赵明明便远远地注视着他。江城北穿着一件近乎白色的极浅的蓝衬衫,黑色基本款式的长裤,简洁的款式越发显出他笔直修长的身材。好看的面孔打理得十分干净,在长长的人群中亦是熠熠夺目。中间有电话打进来,隔得远,听不清他在讲什么,只能看见他很快地便挂断了电话。终于轮到了他,江城北递过单子,很快地付完了钱。又到不远处的窗口取了药才回来。   在输液室挂吊瓶的时候,赵明明穿着一件七分袖的衣服。打针的护士也不顾许多,拽过赵明明的胳膊便将衣服袖子往上捋,针还没扎进去。便听到站在一旁的江城北说:“对不起,稍等一下。”他说着便蹲了下来,替赵明明将衣服袖口一寸一寸地慢慢卷了上去。他的动作轻柔而自然,这样的专注认真,像是做着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一般。其间电话一直在响,他也没有理会。直到帮赵明明把袖口整理妥帖了,才走到一旁接通了电话。   护士小姐向赵明明投过来羡慕的目光,忍不住对她说:“你真幸福,男朋友这么帅,还这么细心。”赵明明听了护士的话,人怔了一下。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讲着电话的江城北,只听见他耐心地说道:“真的很抱歉,我这边临时有很着急的事情,可能会比较晚,要不改一个时间我登门道歉。”他边踱着步子边说着电话,距离越来越远,到后来,赵明明也听不清他在说着什么。   赵明明看着江城北握着电话的挺拔背影,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忍不住泪水又浮了上来。一想起今天江城北对她的问话,心里就忍不住难过起来。她想着江城北对她和周振南关系的误会,心里就仿佛凉了大半;又想到何淼,那个美丽娇媚的大小姐,想到她身后的财富,她能带给江城北的帮助;想到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可耻情妇的女儿,依靠江城北一时兴起得到一个机会;想到自己与他之间好似珠穆朗玛一样不可翻越的财富、阶层等的距离,顿时越发只觉得一颗心好似凉透了一般,快速地沉了下去,仿佛落入了深不可测的谷底。   江城北还在讲着电话,赵明明看着他眼睛也不眨一下,近乎贪婪地注视。她要把他记在心里,记住他的脸,他说话的样子,他走路的样子,他皱眉头的样子。她想,她应该很快就要离开泰悦了。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这样靠近他了,哪怕只是远远遥望,也不会再有了。   赵明明这么想着,心里的难过好似到了极处,仿佛有一种突如其来被人扼住心房的疼痛,喘不过气来。她不敢哭,也不敢抽泣,只能默默地忍受这种煎熬。这时,江城北挂了电话,转身向她这边走过来。赵明明连忙转头移开了目光,不再看他。江城北在她旁边刚一坐下,电话又响了起来,只见江城北接起电话,语气十分坚持地说道:“真的很抱歉,都是我的问题,但我今天真的去不了,请你代我向你父母致歉。改天我一定负荆请罪。”   电话那边的人情绪应该十分激动,赵明明坐在那里都能听到何淼发出的尖锐声音:“江城北,有什么事情能比今天跟我父母亲吃饭更重要!我爸妈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要不是因为我,他们能等你这么久?”这样激烈的语气,几乎可以想象出电话背后何淼怒气冲冲的脸。   江城北听了何淼的话,看了看赵明明,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对不起。”说完这三个字便挂完了电话。   “江总,谢谢您送我来医院。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您忙您的去吧。”赵明明大概猜出了他今天要见的人,便说道。   江城北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说:“赵明明,难怪你脑子不灵光,都烧到四十摄氏度了还不知道来医院。”他话没说完,电话就又响了起来,江城北拿过电话看了看屏幕上何淼闪烁的名字,想了想,终于按了关机键。   仿佛突然间,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江城北和赵明明都没有说话,只有护士偶尔的轻斥声和嘱咐声,或者病患时不时传过来的咳嗽声,还有开门关门的声音和来来回回的脚步声。赵明明坐在那里,心里如乱麻一般,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护士走了过来,拔了赵明明的针头,说:“好啦。”那个护士的手法十分熟练,果断利落的一下子,还没等人回过神,针头便已经拔了出来,说,“按着棉签,过两分钟再扔。”   江城北摸了摸赵明明的额头。他的手带着一点凉意,微凉的触感让赵明明忍不住战栗了一下,心中好似五味杂陈,说不清酸甜苦辣。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街道两旁早已亮起了五色的霓虹和明亮的路灯。回去的时候,江城北从容了很多,车速也慢了下来。赵明明看着外面的夜色没有说话,江城北也没有说话,他的车空间宽阔,有香水和真皮座椅混合的淡淡气息。   每到一个路口时,赵明明会轻声地说明一下路线。江城北不说话,只是按着赵明明说的路线驶过。到了赵明明住的小区门口,待车停下,赵明明看了一眼江城北,才说:“我到了,谢谢。”   江城北面无表情地拿过她手上的一袋子药,也不看赵明明,只说:“我送你上去吧。”   赵明明看了看他,也就没再说什么,向自己租住的房子走过去。挺老的小区,没有电梯,楼道的电梯需要大力跺脚。赵明明觉得尴尬,便忍不住又说:“我没事了,您还是先回去吧。”   江城北却没有理她,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赵明明见他这样,也不能再说什么,连忙加快步子超过了他,开了门,请江城北进去。   老式的一室一厅,客厅很小,放着一张桌子和一张两人座的简易沙发。因为年代久远,墙壁处有些地方已经隐隐见黑了,家具虽然陈旧,可是收拾得很干净,没有灰尘。赵明明看着江城北拎着药站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不知道该如何招呼。反而江城北显得十分自在,并没有什么不习惯的样子。   他把手里的药放在桌子上,抬头看住赵明明,问:“你准备如何处理你的好朋友周振南与你的工作的关系。”江城北问的时候,语气里故意加重了“好朋友”三个字。   赵明**里一阵刀割般的难过,她知道江城北话里的意思。一时之间,她心里想起了很多事情,想到陈峰,想着自己以后再也不会遇见这样友善的上司了。最难过的其实是,她就要彻底地离开江城北,从此之后,自己再也不会与他半分交集。一想到这些,赵明明只觉得像有一把利刃猝不及防划破她的心房,钻心的痛楚,久久不息。   赵明明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力逼回涌上眼底的泪水,说:“江总,我明白。我会退出收购东方实业的项目,我也会尽快向公司递交我的辞职信……”说到这里,赵明明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心里难过到了极点,本来就在嘴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赵明明大力地咳嗽起来,她咳得十分厉害,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涨得满脸通红,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江城北见她如此,便伸手用力地拍着赵明明的后背帮她顺气,他的手沉稳有力,有节奏地落在赵明明的背上。突然地,赵明**里仿佛无数的心绪流过,伤心、难过、绝望、不甘,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愤怒。就在这刹那之间,千万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这样从赵明明的心中流淌而过,久久不能平静。   她突然转身,不再看江城北,走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江城北怔了一下,也很快跟了上来,走到赵明明的房间里,见枕头上有一个印着泰悦LOGO的信封,便伸手拿了过来。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信封,已经有些陈旧了,大概经过太多次的摩挲,信封四周的边上原本的白色都带了一种浅黄色,泛起了细细的毛边。这样一个平常无比的信封,却被赵明明如此珍爱地放在床头,让江城北心中生出几分诧异,便问:“赵明明,你怎么把公司的信封放在床头?”   赵明明听江城北这样问,抬头看住他,心中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想,说:“因为这是你给我的。”   江城北听他这样说,心里一阵诧异,不解地问:“我?”   “是,是你给我的。这是我上班的第一天,你让苏倩给我的,用这个信封装了一个月的薪水,你说是你私人预支给我的。钱已经花掉了,只有这个信封我还留在这里。很多个夜晚,我都会拿出这个信封,一遍遍地想着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漫不经心的样子,第一天上班你在电梯里一本正经的样子,你在公司楼顶的天台发呆时茫然的样子,你在拍卖场举牌时意气风发的样子,你开会时俯瞰一切的样子,你高兴时笑起来偶尔孩子气的样子,你生气时皱着眉头的样子……”   就要离开泰悦、离开江城北的悲伤和难过占据了赵明明的全部心房,心中一直暗藏的对江城北的激烈情感战胜了赵明明的理智。她心中对江城北苦苦压抑的情感终于在此刻爆发了出来。   “江城北,我一直喜欢你。虽然我知道我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你的青睐,虽然我知道我跟你是两个世界的人,虽然我知道我不好看,不聪明,也没有一个有钱的爸爸,虽然我知道我不应该仰慕你,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喜欢上了你。   “如果我漂亮一点,聪慧一点,没有一个给人做情妇的妈妈,有一个像何建辉这样的爸爸;如果能够给予你想要的帮助,我也会像何淼一样,毫不隐讳地向你表达我对你的爱慕的;如果你不是这么有钱,不是泰悦的老板,长得不是这么的好看,你只是江城北,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向你表达我的爱意的。”   赵明明说着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大哭起来,她不再看江城北的脸,心里有一种终于将一直以来压抑情感宣泄出来的痛快,可是却又有着一种深深的悲凉,仿佛带着一种绝望,像一场旷日持久的远行,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长长短短的眼泪流满了赵明明的脸庞,珍珠一样的泪水洒落下来,带着热热的温度。   江城北怔在那里,他看着赵明明因为激动有些潮红的脸,眼中泪痕未干,可是眼睛明亮得却仿如雨水洗过的碧空一样澄澈纯净。他三十多年的生命里,经历过很多事情,少年时父母的恩怨情仇,创业时的艰辛万险,成功后男欢女爱的离离合合,可是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被震撼过,被一个年轻女子就这样毫无所求对他捧上一颗钻石般的心而震撼。   他伸出手抚上赵明明的脸,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痕。他的手心带着柔软的温度,赵明**中复杂莫名,扭头想要躲过江城北的手。可是眼睛却不经意地撞上了江城北的眼睛,猝不及防中,赵明明与江城北的目光便这样相遇了。刹那之间,仿佛无数的情感在这目光交汇中激荡相融,又仿佛远山黛水,就这般相遇,照亮了各自人生的韶华。   爱情到底是什么滋味,幸福抑或忧伤,不是当事人永远不得而知。岁月如歌,流年似水,两个相爱的人也许不会知道彼此的爱情会在未来的日子里经历什么样的欢喜伤悲,但是最初倾心的刹那芳华必将一生常驻心间。   江城北吻上赵明明的唇角,伴着内心久久激荡不息的震撼,带着爱情里最激烈也最原始的渴望,唇舌纠缠。   世上没有哪个女子会对真正倾心相许的男人有所保留,赵明明敞开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身体,迎接江城北的到来。赵明明感受到他的灼热、他的润泽,还有他如海啸般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的渴望,像涨潮时分的海水,从细巧的小腿,一分一分地漫延过赵明明颤抖的身体,直至将她整个人完全淹没。 第七章 我们我们   明明,请你原谅我,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这一生,他再也不能期盼幸福。   第二天赵明明醒来的时候,江城北已经走了,只余下一屋子从窗外照进来的太阳光,金色的光束照进来,愉快地在空中打着旋。赵明明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心中还有些恍惚,仿如一场梦一样。可是满身的酸痛,还有一床的凌乱,让昨晚的一切在赵明明的心里又变得清晰起来。   赵明明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的局面,想起昨天的种种,心中好似乱麻一般没有头绪,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面对江城北。赵明明想着想着,不禁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睁开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从房间里面出来,赵明明惊讶地发现桌子上居然放着做好的早餐。白米粥还泛着腾腾的热气,有淡淡的米香,煎鸡蛋的火候掌握得很好,外焦里嫩,连品相都是一流。赵明明怔在那里,她不知道江城北还会做这样的事情,更没有想到江城北会为她做早饭。一时之间,赵明明的一颗心像是被打翻了的调味铺子,酸甜苦辣各种味道齐齐涌了上来。   江城北坐在自己的办公室,等待他签署的文件整齐有序排放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附注的便签条说明着每项文件的意义。江城北随手拿起一份看了一会儿,心头焦躁,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他烦躁地放下手中的文件,眼前不时闪现出昨天晚上的情形,身上仿佛还余留着赵明明的气息,如影随形。他从小志向远大,自控能力极强,行事一向十分有分寸,像昨晚这样失控几乎还是第一次。此时,只觉得心头复杂莫名,仿佛是对自己失控的懊恼。可是内心的某处,又似乎暗藏着喜悦,像小小的火苗,猝不及防之下,引爆了江城北心中连他自己也未曾可知的某种情愫。   办公室的窗户开着,不时有风吹进来,垂在窗户两旁的窗帘随风轻轻摇摆着。江城北坐在那里,将手机在掌心中转来转去,像是被什么事情困扰拿不定主意一般。他一向行事干脆利落,极少有这样犹豫不决放不下的时候。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一把推开。江城北一抬头便看见何淼寒霜一样的脸,还未开口说话,便已经感到她的怒气扑面而来。   “江城北,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昨天晚上的事情?”何淼站在那里看着她,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江城北抬头看着何淼原本美丽的脸因为怒气显得有些狰狞起来,又端着大小姐的架子,颐指气使。不知道为什么,江城北突然觉得说不出的疲惫,不耐烦再敷衍。   “昨天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不如你先冷静一下,改天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江城北这样的态度显然激起了何淼心中全部的怒气,她几乎是冲到江城北的面前,说:“江城北,你这是在戏弄我吗?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这么对我。你以为你自己很了不起吗?我告诉你,现在是你求着我,求着我爸爸,求着我们何家。不要以为我给了你几分好脸色,你就不知道你自己是谁了。”   江城北听了何淼的话,禁不住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光深邃如冰,眼波扫过何淼时,带着深深的寒意,纵然娇纵如何淼,也忍不住心里一个激灵,可是不甘心就此罢休,便话锋一转,问:“你说,你昨天晚上跟谁在一起?”   见江城北不理,何淼又向江城北走近了些,继续傲慢地大声质问:“你昨天晚上跟谁在一起,是不是赵明明?果然是什么样的女人养什么样的女儿,她妈妈勾引别人的老公,女儿就勾引别人的男朋友。”   “何淼。”江城北打断她的话,“好教养的人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你现在就开始替赵明明说话了吗?难怪当初我让你解雇她你不肯,原来你们早就郎情妾意了,是不是赵明明能进你的公司,能做陈峰的助手,都是因为你的关系呀。不过赵明明那样的女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指不定和陈峰又是什么关系呢。”   “何淼,如果你是为了出口气,请你适可而止。如果你是想解决我跟你的问题,你现在情绪激动,无法正常交谈,过两天我再约你吧。”江城北说着,做出送客的姿势。   何淼从小被人娇宠惯了,哪里应付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怔在那里,心里又羞又怒,偏偏一肚子脾气发不出来,只讨了个没趣。整个人恨恨地瞪了江城北一眼,说:“江城北,你等着瞧,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周振南正在与其他的管理人员开会,秘书突然敲门进来,看着他一脸为难,说:“周先生,对不起。何氏的何小姐坚持要现在见您。”   周振南怔了一下,似乎十分意外,看着秘书,问:“何淼?”   “是。”秘书听周振南这么问,回答道。   周振南略犹豫了一下,收拾了面前的资料,说:“OK,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明天再接着讨论。”说着,又对着那个秘书道,“你带何小姐去我的办公室。”   何淼一进周振南的办公室,便说:“没想到你会用这样的人做秘书。”   “我的秘书有什么问题吗?”   “眼睛不够大,腿不够长,不是美女。”   “但是她的英文够好,做事情条理清晰,足以满足我的需求。”   何淼听她这么说,不以为意耸了耸肩,又抬眼徐徐打量起周振南的办公室。   周振南见她这个样子,才问:“你何大小姐这么冲过来,应该不是为了和我讨论我的秘书够不够漂亮的吧?”   何淼听他这样说,才将目光慢慢定格在周振南的身上,说:“周振南,你们周家都要火烧眉毛了,你倒还沉得住气。”   “虽然你爸爸准备为了宝贝女儿落井下石,可是商场博弈,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一定料得准谁胜谁负呢?”   何淼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周振南,见他倒还真是气定神闲的样子,丝毫不见重压之下的狼狈,也没有岌岌可危的慌张。   “大小姐你到底有何贵干,我不像你成天扮扮漂亮就可以了。你都说了周家火烧眉毛了,我有很多工作要做的。”   “周振南,给你个机会请我喝咖啡。”何淼抬头看住周振南,突然说道。   周振南没想到何淼会有这样的要求,怔了一下,才说:“陪你喝咖啡不是我的责任和义务,你应该去找江城北。”   何淼见周振南如此,轻笑了一下,才说:“这杯咖啡你有得赚。明天何家大小姐与周家少爷喝咖啡的新闻一出来,再配上两张不同角度引人遐想的照片。东方实业的股票还不应声上涨?你不过是花了点时间而已。”   周振南听她这样说,想了一想,从一旁拿过自己的外套,边向外走边说:“成交。”   果然,第二天都是何淼和周振南喝咖啡的照片。照片中两个人笑语晏晏,姿势亲昵,让人遐想无限。仿佛突然之间就变了风向,本来前两天何淼和江城北好事将近的新闻还没有凉下去,一下子周振南又冒了出来。商场上的人最是机灵,虽然真假难辨,但原本想借江周两家捞一笔的,或者在江周两家股票之间犹疑不定的人都暂时安静了下来,借此观望事态的发展,生怕押错了宝。   江城北和周振南的商场厮杀,夹杂着上流社会的衣香鬓影,情爱香艳,符合一切猎奇的元素。一时之间,各种渠道的消息甚嚣尘上,口沫横飞的眼花缭乱。   江城北看着网络上周振南和何淼的照片,心里正不知想着什么。陈峰突然走了进来,一见江城北便说:“东方实业的股票今天已经涨了4%,如果不出意外,应该会以7%的涨幅收盘。如果泰悦没有什么有力的举措的话,或者何淼和周振南再耍点什么把戏,东方实业的股票将会一直维持上涨势头。”   陈峰说完,见江城北只是坐在那里出着神,并不说话,便叫道:“城北。”   江城北听见陈峰唤他,似乎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陈峰点了点头表示听见了他的话。可是心头便突然觉得莫名的烦躁,最近他常常如此,也许是压力太大,又或是内心犹疑不定,纠结焦虑,无法平心静气。好在他一向极为自控,很快便收拾好情绪。说:“我知道了。”   陈峰见他如此,略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你和何淼是怎么回事?”   江城北坐在那里,只是出神地盯着电脑的屏幕,像是没有听到陈峰的话一般。好一会儿,他才抬头看了陈峰一眼,说:“陈峰,你说我用一辈子去换东方实业,到底值不值得?”   他行事一向利落果断,年纪轻轻已掌控庞大企业,少年老成,几乎没有过这样辗转难以下定决心的时候,更遑论问出这样的问题。陈峰听了他的话,人愣了一下,才说:“值不值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收购东方实业是你人生的梦想。”   “是,收购东方实业是我的梦想。”江城北缓缓地重复了一遍,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她脸上那种万念俱灰的绝望,仿佛一生早已落幕,整个世界都已弃她而去。   他是母亲的全部希望,他是母亲当时选择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人生这么的困苦,生活那样的艰难,他都咬紧牙关,一一坚持了下来。只不过因为一个信念,他发过誓,一定要击败东方实业,击败周钊平,击败周振南,击败周家,把自己和母亲做人的尊严拿回来。   赵明明这几天没有上班,她不知道现在应该如何面对江城北。公司亦没有催,兴许是那天江城北抱着她冲出办公室闹得动静太大,以为她生了大病,又或是有人明了她的不安与踌躇,特意给她时间。   可是不过短短两日的光景,市场却是风云变幻。铺天盖地的八卦消息赵明明当然也看到了。她不知道江城北和何淼之间发生了什么,又是否是因为她。她只知道江城北和泰悦需要何家的帮助。作为泰悦收购东方实业的核心参与人,她清楚地知道现在泰悦的资金状况。虽然表面上泰悦看起来似乎是占尽先机,可是前期的股票收购占用了泰悦的大量现金,已开始危及正常的现金流。而前期的地产项目因为政策因素,现时放盘必然导致亏损。如果没有新的资金注入,泰悦的境况其实已经十分危险。虽然手握东方实业30%的股票,但如果近期无法入主东方实业,这个股票其实并无特别价值。如果泰悦的资金链一旦陷入被动,势必只能放掉这30%的股票套现以求自保。这样一来,不但意味着收购失败,还因为现在东方实业的股票属于低点,当初为了快速收购东方实业的股票,泰悦基本都是溢价收购,尤其是从个人股东手中直接收购的股价都有很高的溢价。如果泰悦现在放盘的话,损失将极为巨大。这些都还不是最可怕的,最致命的是如果东方实业一旦稳住阵脚对泰悦展开反收购那就是雪上加霜了,以泰悦现在的资金力量,将难以应付。   所以,江城北不能失去何家的支持。   赵明明快速在心中理清了头绪,顿时只觉得背上一片寒意涔涔。她盯着电脑屏幕上周振南和何淼巧笑倩兮的脸,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商场上,大家赌的是身家性命,追的是利益荣耀。所谓儿女情长,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   怔忡了很久,赵明明终于关了网页。打开文档,手刚刚落在键盘上,眼中就禁不住蒙上了一层水汽。天已经黑了,窗外是璀璨的万家灯火,像一颗颗散落在苍茫大地上的宝石,发出各色的光。风吹起来,树叶簌簌作响。   一种不知是无奈还是难过的情愫注入赵明明的心头,胸口好似被人一把扼住,一缩一缩地喘不过气来,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怆,让她无能为力。她不知道江城北为什么一定要收购东方实业,但是她记得当初江城北说为了一切时的苍茫神情。她记得江城北微笑中都带着落寞的孤寂。她知道那是他人生的梦想。   所以,他不能输。而她,亦不能让自己成为他前进的牵绊。   赵明明的双手停在键盘上,好似微微发着抖,“辞职信”三个字打出来又被删去,打出来又被删去,如此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泪水落在黑色的键盘上,白色的标准字符在这晶莹的泪花中好似氤氲开来一般。   第二天江城北刚踏进办公室,陈峰便跟了进来。江城北见他神色不似平常,看着自己仿佛犹疑不决。便笑道:“是天要塌了还是地要陷了?一大早你就这样一副神色。”   陈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一个信封向江城北递了过去。江城北见他如此,脸上的神情也慢慢沉静了下来,一脸疑惑地接过陈峰递过来的那个信封,抽出里面的信件展开,人也不禁怔了一下。   江城北盯着眼前的这张A4白纸,程序化的短短三行字:   辞职信   本人赵明明因个人原因申请辞去泰悦总经理助理一职,望公司予以批准。   转行就是落款人、年月日。江城北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神色,一双眼睛只是炯炯盯着这几行字,好似要将这封辞职信盯出个窟窿来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城北才抬起头,看着陈峰,问:“赵明明她人呢?”   “辞职信交给我就走了。看她的样子好像是打定了主意,交接文档、涉及的文件都分门别类整理好了,就等着办手续了。”   江城北握着这页薄薄的纸片,脆脆的,上面的折痕还清晰可见。窗外是与泰悦比肩而立的几幢摩天大厦,仿佛涨满的风帆迎风而立,光可鉴人的玻璃巨幕发出幽冷的光芒。没有太阳的阴天,天空亦是灰蒙蒙的,灰黑色的雾霭又厚又重,仿如游絮,聚聚散散。   一时之间,江城北的心里仿佛想了许多,从街边初见赵明明时,她的落魄到她面对工作时的执拗,再到她说起母亲时的无助,以及那晚拥抱他时的炽热。赵明明的样子仿如电影的镜头一般,一幅幅地在江城北的脑中浮现。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千头万绪瞬时凌乱闪过。   终于,他开口,说:“好,我知道了。”   陈峰在一旁看着江城北。他穿一件普通不过的衬衣,袖口挽到肘弯处,面如冠玉。站在光泽油亮的柚木办公桌旁,像一棵繁茂的大树,挺拔而坚硬,可是却有说不出的苍茫,形单影只的孤寂。陈峰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想,仿佛无限的感怀。不禁又想到赵明明,那个清秀执着的女孩子,犹豫着心里的话要不要说出来。   反反复复地犹豫了很久,陈峰还是忍不住,说:“城北,我不知道你和赵明明之间发生了什么。于公于私,于员工于朋友的立场。我还是想说一句,我知道你不容易。可是赵明明对你,对泰悦,捧的是一颗赤子之心。”   陈峰说完,看着江城北。江城北仍只是站在那里出着神,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陈峰的话,背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陈峰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轻轻关上门,离开了江城北的办公室。   何淼本来以为江城北看到她和周振南的新闻会立刻来找她示好,没想到等了这几天,江城北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何淼心里又急又恼,满心的焦躁不安,要是主动向江城北示好,她又不甘心,可江城北不肯服软,她又忍不住隐隐担心。何淼是千金大小姐,自小便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又因为生得好看,越发恃宠而骄,哪里碰到过像江城北这样的人。   她天天握着手机,连睡觉也放在身边,就怕漏掉了江城北的电话。煎熬了这几天,耐心终于耗尽,大小姐脾气一上来,也顾不上许多,直接就把电话打了过去。   “江城北。”依旧高高在上满心傲慢的语气。   江城北握着电话不说话,何淼等了一会儿,到底是沉不住气,说:“江城北,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我需要解释什么呢?看看漫天的新闻,要解释的人应该是谁呢?”电话里听不出江城北的情绪,仍只是一副淡淡的语气。   何淼听江城北这样一说,心情好了起来,说话也就有了几分得意:“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我何淼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有什么好解释的。”   她这样说,江城北仍是这般平静无波,只淡淡地说:“那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我……”何淼被江城北噎在那里,进退不得。   好在江城北很快转了话题,说:“其实那照片拍得挺好看的。”   “有我本人好看吗?”何淼听江城北这样说,带出几分不屑地问道。说完了,见江城北不答话,觉得有些讪讪的,就又道,“那你哪天来我家负荆请罪?”   江城北听她这样说,握着手机怔忡了一下。   何淼见他不说话,心里忍不住生出几分不满,说:“江城北,我问你话呢。”   江城北听她这样说,似乎才回过神来。他自控极好,很快便恢复了常态,说:“我还不是听你的安排。”   何淼听他如此说,才算是放下了心,心情也一下子好了起来,又缠着他说了好些不相干的话才挂了电话。   挂断电话,江城北还坐在那里没有动,脸上的神情带出几分恍惚。离成功只差这小小的一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意兴阑珊的疲惫,觉得那样、那样的累。   晚上江城北离开公司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司机停着车在大厦门前等着他。正要出大堂,却突然听到有人叫他:“城北。”   其实是极陌生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江城北却禁不住整个人都僵了一下。略过了一会儿,他才循着声音看过去。这时,唤他的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看清楚来人,江城北忽地怔在那里。   是周钊平,居然是周钊平。   杂志上,新闻里见了无数次的面孔,此刻突然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其实,年少的时候,江城北亦见过他。那个时候,周钊平还很年轻,健壮而高大,身边是他的妻子还有周振南。周钊平搂着妻子的肩膀,看着前面的周振南,满眼的慈爱。那幅画面,江城北永生都不会忘记。   “你好,城北。”周钊平站在大堂的落地窗前伸出手,夕阳透过玻璃照在他的身上。强光下,他脸上的皱纹格外清晰。头发基本都已经白了,夹杂着稀疏的灰色。相比年轻的时候,他瘦了很多,也或许是因为重病的缘故。   江城北并没有理会周钊平伸过来的手,只说:“周先生,你找我有何贵干?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应酬你,我的司机还在外面等我。”他这么说着,还抬腕看了看表。   周钊平收回自己的手,脸上的神色依旧十分温和,说:“如果你是为了东方实业,不必这样大费周章。你是周家子孙,在我的遗嘱里,那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周钊平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江城北冷冷打断了:“周先生,你弄错了,我姓江,不姓周,更不是什么周家的子孙。至于东方实业,我当然会得到它,不过不是在你的遗嘱里,而是在商场上堂堂正正地得到它。”他的声音冰凉而冷漠,好似带着一种锐利的恨意。   周钊平听江城北这样说,脸上的表情错综复杂。懊悔、难过、无奈、茫然,刹那之间,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周钊平的心头。但多年的商场征战,让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说:“城北,当时我实在是情非得已,而且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你的存在。”   “情非得已?”江城北轻笑着重述了一遍,寒霜一般的目光射向周钊平,好似渗了冰。让周钊平的心里不禁也涌起一阵寒意。   “周先生,不如说你舍不得荣华富贵。”江城北说着顿了一下,带着轻视的眼波扫过周钊平的脸庞,才接着说,“我会得到东方实业,然后摧毁它。所以周先生,你一定要保重身体,活得久一点,看着我是怎样把你们周家毁灭的。”   “城北,我理解你的心情,我知道我没有资格站在你的面前。可你是周家的子孙,我是你的爸爸,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因为报复而牺牲你的人生。”   “爸爸?”江城北轻蔑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看着周钊平,说,“你凭什么说是我爸爸,我生下来的时候没有这个人,三十多年过去了,你突然蹦出来说你是我的爸爸,你不觉得可笑吗?   “我曾经的确很希望有一个爸爸,因为那样,别人就再也不会叫我野孩子了。可是慢慢地,长大一点就明白了,我就是一个野孩子。周先生,我没有爸爸,只有妈妈。   “你知道吗?我曾经特别渴望有一个爸爸,渴望他的抚慰。在我被别的孩子欺负的时候,在我被别人瞧不起的时候,在我看到妈妈一个人夜夜哭泣的时候。那时,我特别希望有一个爸爸,他能牵着我的手,给我一点鼓励。等我长大了,能教我喝酒,告诉我怎样追女孩子。他是什么样的人,贫穷还是富有,高大还是矮小,这些都不重要,哪怕他天天骂我,揍我都可以。可是现在,我已经不稀罕了,甚至想到这些,会让我觉得恶心。”   他的语气平和淡定,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像是在说早已演练了千万遍的台词。可是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钉在了周钊平的心上。一瞬间,周钊平眼中最后的一点光华也消失殆尽,只余下无助与苍凉,像一个真正的老人。   江城北说完便不再看周钊平,向大门走去,向前走了两步,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一般,转身折返回来,在周钊平的面前停住,说:“周先生,从某个方面来说,我其实应该感谢你当初这样对待我妈妈和我。正是因为这样的人生和那些艰辛的苦难,才让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获得成功,我不光要为我自己的人生努力,还要为我苦命的妈妈争一口气。   “像你这样的人,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生存所必需的柴米油盐,三餐一宿是什么样的苦难。你曾经追求过我的妈妈,也许是因为她的美丽,也许是她平凡的生活让你觉得好奇。她把你当成她人生的全部,可你只把她看作你生活中的一道甜点,你体验了一下另一个世界的生活,你尝过了,便满足地走开。却从来没有想过,她的人生应该如何继续。她生活中经历的很多事情,是你永远也无法想象的。因为对你来说,地位、金钱都是唾手可得的。而唯一要做的,就是让这种拥有一直延续下去,哪怕抛妻弃子也在所不惜。所以,我和你,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江城北说完就走了,留下周钊平还站在那里,大堂里的地面擦拭得十分干净,光可鉴人,映出周钊平飘摇的倒影。他痛苦地捂着胸口,剧痛钻心而来,身后是已经黑下来的暗夜,像无边的墨海一样将这一切慢慢吞噬。   路上的车很多,江城北的车走走停停。无数的车灯连成一线,汇聚成一片明亮的灯潮,煞是好看。这里是城市的中心街道,道路两旁的大厦林立,此时灯火通明,映照得一幢幢大楼晶莹剔透。江城北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想,此刻只是凝视着车窗外的璀璨华光。   不知道为什么,江城北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善良、隐忍、美丽的母亲。   司机从后视镜里窥探着江城北的脸色,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开口问他要去哪里,只是开着车向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江城北突然开口,道:“停车。”   司机听他这样说,连忙将车停在了路边。江城北边开车门边说:“我还有事,你把车开回去吧,不用管我了。”说着便下了车。   司机开着车很快便汇入了路上的车流,消失不见。夜风习习,像婴儿的手拂过面庞。一辆接一辆的汽车从他的身边驰骋而过,川流不息的人语声、车流声、音乐声,还有耳畔呼呼的风声,无数的声音汇聚在一起,远远近近地响彻在江城北的周围。他站在那里,看着这浩然铺陈、灯火通明的十丈红尘,心里突然生出一片茫然。   江城北沿着街道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他走得慢,身边的行人步履匆匆,快速地与他擦肩而过。路灯照着地面,投下的光圈由亮到暗地慢慢延伸开去,水泥路上映出晕黄的光,凉而薄。   无边的夜色包围着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夜风都带了凉意,吹在身上冷飕飕的。横竖交错的马路,通往不同的方向,江城北突然停了下来。   老旧的小区,路灯昏暗,原有的狭窄道路都划成了停车位,横七竖八地停了许多车。老式的房子,刷着砖红色的漆,却仍掩饰不住已经斑驳的墙面。有些窗户里还亮着灯,晕黄的灯光,透出温暖的晕黄色泽。这温柔的光,突然激起了江城北心中莫名的渴望,像带着不可名状的磁力,让他无法抗拒。   赵明明没想到江城北会来,开门看到他的脸,整个人不禁怔在那里,看着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走廊上的灯大约年头久了,线头接触不好,一明一暗地闪起来,不时发出刺刺拉拉的响声。赵明明看着他,他亦看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江城北才笑了一下,说:“我能进去吗?”   赵明明听他这么说,似乎才回过神来,连忙向边上让了一下,让江城北进来。江城北进来,看了看,便在屋子里坐了下来。赵明明还站在那里,心里一片纷乱,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走了很久的路,你能不能给我倒杯水喝?”江城北突然说道。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连忙关了门洗了杯子倒了杯水,递到江城北手中。江城北接过一口气就喝了个精光,放下杯子,抬头看到赵明明正看着自己。她的眼睛如熠熠发光的宝石,黑白分明,可以清晰地看见瞳仁中小小的他。   “赵明明,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要收购东方实业吗?我现在告诉你,是为了我妈妈。”   赵明明听他这么说,心里不由得一愣,她想过江城北收购东方实业也许有无数的缘由,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理由,禁不住一惊,脱口而出:“为你妈妈?”   “对,为了我妈妈。”江城北说着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我的妈妈温柔、善良,事事都会先想着别人。她非常爱护我,为我做她能做的一切事情。小时候,我被别的孩子欺负,她就抱着我,替我挡那些孩子扔过来的石头。   “我妈妈年轻的时候,遇到一个人,她以为是良配,跟着他离乡背井,向自己所爱的人贡献了一切,可是却在她最需要关心和爱护的时候,被人像垃圾一样地扔掉了。我妈妈带着我,一直过着十分艰苦的生活,为一口饭,一个安身的地方苦苦挣扎。   “我妈妈没有兄弟姐妹,未婚先孕,被学校开除,父母不耻,又把她赶出了家门。那个时候不比现在,只能做那种薪水最低、没有人愿意做的工作,比如,打扫厕所、拣拾废品。受尽了人间的白眼,尝尽了世间的炎凉。我就是这样被我妈妈一个人用血汗一口一口喂养成人的。”   江城北说着,心中想起无数的不堪回首的过往,他将脸扭向一边,露出说不出是痛苦还是悲凉的神情。   好一会儿,他才接着说:“我妈妈一直一个人扛着所有的痛苦,默默地维护那个人,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与那个人的关系,包括我。后来,我长大一点了,终于知道了谁是那个抛弃我们母子的人。他已经有了所谓的明媒正娶的妻子,还有了一个儿子。在我们母子为活下去苦苦挣扎的时候,那个人和他的老婆孩子却锦衣玉食,享受荣耀。那时,我就想,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不公平,坏人享尽荣华,而好人却要受尽苦难。   “我妈妈是一个人独自生下的我,因为了受了寒,又没有得到照料,落下非常严重的病根,身体一直都很不好。也许如果不是因为我,妈妈可能根本不会再活下去。可是这样难,她也没有抱怨,还安慰我,说这就是她的命。但是,我不信命,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个人一手造成的。是他,将我的妈妈推向了这样的境地。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妈妈终于一病不起。卧床了很多天之后,我陪着她第一次去了医院。我还记得医生的话,说如果要保命,只能动手术,需要三万元的手术费。这对于我们母子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后来,实在没有办法,我决定去找那个人。”   往事一幕幕,浮上江城北的眼帘,这些过往,像梦魇一般,将他紧紧缠绕,一点一滴地渗透至他的血脉,他的生命。   “我还记得,那天非常冷,风刮过来,像刀子一样,割得脸很疼。我在他公司的楼下犹豫了很久,走过来走过去,想着自己要不要走进去,进去之后要怎么跟他说。就那样在那栋漂亮的大楼面前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遍,走了多久。正准备要进去的时候,那个人出来了,他搂着他的老婆,前面是他的儿子。身边跟着一群人,大概是司机或者员工之类的人。他们都穿着像电视里面的明星一样漂亮的衣服。他的儿子拿着我没有见过的一个东西,还在抱怨说不是直接从国外买回来的,不喜欢。他的老婆说没关系,那就再买一个,反正就几万元钱,很便宜。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从我的面前走过,没有人发现我。我张着嘴好几次要叫他,可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就这样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上车走了。”   此时,江城北的情绪已经平静了,平静地诉说这些往事,好像只是在说一个故事。只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好似见不到底一般。   “妈妈很快就病入膏肓,我用尽办法还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一天天枯萎。我妈妈十分可怜,在她弥留的时候,我握着她的手,听她唤着那个人的名字。”   江城北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豆大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他将头扭向一旁,狼狈地抹了一把,才接着说:“我抱回妈妈的骨灰那天,路边的电视里正在播关于这个人的新闻,他签了个大生意。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打败那个人,摧毁他所拥有的一切,让他也要感受到这种绝望的痛苦。”   赵明明沉默地听完江城北的故事,心中的惊诧到了极点。可是电光火石之间,很快就明白了江城北所说的那个他是谁。一时之间,心里也好似掀起了惊涛巨浪。原来,这般让人仰望的江城北有着这样不可言说的身世。   她看着江城北,心里只觉得复杂莫名,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触,又仿佛无限的悲悯。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可是又觉得不能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她伸手握住江城北的手,她的手纤细而柔弱,可是却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江城北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江城北扭过头来看住赵明明,眼中流转出无限爱怜的情怀,无数的情愫在他的眼波中交汇流转,可是到最后都慢慢地沉寂,化为了深深的痛苦。他伸手抚上赵明明的脸,微微的凉意触上赵明明莹白的脸庞,缓缓地说:“所以,赵明明,我会接受你的辞职。所以,我不能爱你,因为我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打败那个人,摧毁那个人所拥有的全部一切,就算牺牲我自己的人生也在所不惜。”   江城北看着赵明明,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哀伤,像垂死挣扎的兽,明知前面必然的结局,却也无法回头,决绝的悲凉带着最深切的绝望,却又忍不住对她无限眷恋。   他的人生早已注定如此,命运早就将他的一切定格,无法动弹。他没有资格任性,他不能在离成功咫尺之遥的时候举步不前。过往的一切早就穿透了他的血脉与灵魂,如果就此放弃,那将是对妈妈、对他自己、对那些过往的背叛。   他的手抚着她的脸,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竭尽全力地遏制住内心深处的深深情意与心酸不甘,也许是太用力了,太疼了,连抚着她的手都好似发起抖来,声音都是颤颤的:“明明,请你原谅我,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这一生,他再也不能期盼幸福。   屋里亮着灯,窗外却是沉沉的夜色。这么晚了,各家窗口的灯火也早已灭了,越发显得外面的暗夜如墨。小区里有晚归的车,大约是找不到停车的地方,来来回回地打着转。车里放着一首老歌,深沉的男声,配着京剧里花旦的唱腔:不想再问你你到底在何方?不想再思量你能否归来吗?想着你的心想着你的脸,想捧在胸口能不放就不放。   苍凉的歌声与婉转的唱腔远远近近,缠绵悱恻的声音交汇在一起,让这无边的夜色也好似添了几分凄凉。夜风刮过,树上的枝梢响起一阵阵嗖嗖声。   赵明明还握着江城北的手,他的手这样凉,握了这么久,依旧没有几分暖意。赵明明的心里不知是一种怎样的情愫,难以名状的震撼,惊涛骇浪般的思绪翻滚,不能言说的无限怜悯,百转千折的无可奈何,还有从内心深处涌起的绝望悲怆,千头万绪如乱麻一般交织在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着江城北,灯光照在他的身上,淡淡的孤寂身影,无限凄清。赵明明想对他笑一下,用力扯开嘴角,似乎想让自己笑得自然些。笑容还未展开,心里却涌起无限的酸楚,眼泪忍不住就浮了上来。万语千言,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后来,江城北大概是倦极了,便在沙发上睡着了。睡梦中的他,少了许多凌厉,可是眉头却蹙得更紧了,好似千愁万绪,全都凝聚于此。这么瘦,棱角处的骨头分明。一张好看的脸,眼睛鼻子,好似一笔一刀精心刻画而成,清秀中透着隽永。大概是累极了,睡得很熟,连赵明明的手在他的面庞上一次次的流连辗转也未察觉。   她一遍遍地抚过江城北的眉头,仿佛如此就能抚平他心中痛得不能言说的伤,抚平他心中的无限凄凉。可是她的胸中却又酸又涩,像是被什么生生堵住,梗在那里,堵住了呼吸。满腹的话语,卡在那里,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还是用力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窗外黎明破晓,天际露出无数深浅不一的蓝色,明亮的,幽暗的蓝色,伴着褐红,好似给厚厚的云层镶了七彩的花边。   桌子上的钟嘀嘀嗒嗒,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边的云彩再也无法阻挡朝阳的脚步,太阳终于冲出厚重的云层,射出万丈的金光。赵明明看着窗外晨曦灿烂,绚烂得如同燃烧到极致的烟花,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江城北醒来的时候,赵明明正在往桌子上放早餐,空气里都是氤氲的米香,带着淡淡的香甜气息。屋外是一天开始时清晨特有的车水马龙的声音,各种声音交汇在一起,有一种人间烟火生活气息的温暖喧嚣。   “卫生间里有新牙刷和新毛巾,快点洗漱完吃早饭吧。”赵明明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   江城北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牙刷还没有拆包装,应该是新买的。他拆开来刷完了牙,又拿过毛巾洗脸。水龙头的水是凉的,拍到脸上让江城北似乎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捧起水拍了好几次脸,才抬起头来,打量起镜子中的自己。额头的水珠不停地顺着脸庞往下淌着,他凝视了镜中的自己好久,才伸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庞。一瞬间,那个让人熟悉的江城北似乎又回来了,俊朗之中透着隐藏不住的锐利锋芒。   早饭做得很简单,和上次江城北为她做的一样,白米粥,煎鸡蛋。赵明明盛好粥放在江城北的面前,两个人都没说话,坐下来一口一口喝着粥。吃完早饭,江城北站起来,说:“我来洗碗吧。”   说着,江城北便挽起袖子,将桌上的碗筷收聚到一块,拿进厨房。一会儿,便转出哗哗的流水声。赵明明站在门口看着他,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衬衫已经有些凌乱了,有几处深深的褶皱。他做家务的动作十分熟练,放上洗洁精,在水龙头下冲水,冲洗干净后,又拿过干毛巾擦拭干净,然后放进橱柜。   他把最后一个碗放进橱柜,又将灶台擦拭干净了,才转过身来,说:“我要走了。”   赵明明亦没有觉得意外,连脸上的神情都没有变一下,只是点了点头,说:“好。”   江城北慢慢走到门口,站在那里,伸出手去开门,可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转过身来看住赵明明,说:“需不需要我再帮你找一份工作?”   赵明明笑着摇了摇头,说:“不用。”   江城北听她这样说,才点了点头说好,想了想又说:“如果有什么事,你要记得找我,就当是朋友。”   “好。”   “照顾好自己。”   “好。”   赵明明答应完,见江城北还站在那里。想了想,终于说:“江城北,你就要实现你的梦想了,以后你要对自己好一点,要让自己快乐一点。”   江城北听了赵明明的话,只觉得心里蓦然一阵酸楚,又觉得有说不出的浓浓苦涩之意,似乎还有一种让他欲罢不能却不得不舍弃的温暖。几乎本能地,他伸出手去,只差一点点就要抚上赵明明的脸庞,只隔着短短一厘米的距离。他的手又停了下来,虚掷在空中,也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又慢慢地将手缩了回来。   他握紧门手,仿佛用尽了全力,终于打开了那扇紧闭的大门,再也没有迟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赵明明关上门,悲伤再也不能自抑,她抱紧自己,蹲了下来,大声哭泣。她哭得撕心裂肺,好似要将心中的难过都在这号啕中宣泄出来一般。其实她知道,就算哭到眼泪流干,也只能这般无可奈何。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大声哭泣,仿佛这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情。是啊,除了哭泣,她还能做什么呢?   这是早已注定的结局。可是,这一刻真正来临,她还是觉得那样的难过,好似心肝肺被人牢牢攥在手中,疼得让人无法呼吸。   命运就是这样,总会有一些不可言说的无奈和不得不去做的事情,让人生充满遗憾。可是若非如此,我们又怎么会真正明白希望、珍惜、幸福这些东西的真正意义呢?   何家的房子是一栋独立的三层楼房,房子西边山峦起伏,前面有一个独立的小花园,后面是大块的草坪。园丁打理得非常精心,草坪修剪得十分整齐,打扫得又干净。正值**月的时节,小花园里的花开得正是繁茂的时候,姹紫嫣红,红花绿树,十分好看。   何淼在楼上房间看到江城北的车,得意地笑了一下,又对着镜子细细打量了一番,略略补了补口红才算是满意了,整了整衣服,这才慢慢地从楼上走了下来到门口接江城北。   她站在那里看江城北下了车,也不动,只等着江城北自己走过来。江城北下了车,见何淼站在那里,明白她的意思。不知怎么的,心里就生出几分不耐来,可是面上仍只是寻常,微笑着走过去揽住何淼的肩。还没来得及说话,何淼斜睨了他一眼,说:“来这么早干吗?再晚点嘛。”   江城北不理她,只笑了笑,说:“我还不都是听你的差遣,你这气也该消了吧。”   何淼听他这样说,才露出笑来,说:“就知道你不会不来。”   江城北突然觉得说不出的厌恶,心浮气躁得几乎不能自抑,强压着心中的不耐,也不想再跟何淼多作口舌纠缠,只说:“快进去吧,你爸妈等着呢。”   何淼想了想,也就挽着江城北的胳膊进屋子里面去了。见他们进来,何建辉和夫人赵欣瑶也笑着迎了过来。江城北伸出手去与何建辉握手,说:“何先生,又见面了。”因为是在家里,何建辉穿寻常的家居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   江城北又转过身来与赵欣瑶打招呼,说:“阿姨您看起来真年轻,比何淼还要漂亮。”说得赵欣瑶心花怒放。正说着话,何家的园丁搬了盆花进来,还没有说话,赵欣瑶就已经惊呼着走了上去:“好漂亮的石斛兰。”   那园丁见她如此,连忙说道:“江先生送过来的。”   “城北,这是你从哪里弄来的。这花最是娇气,你居然在北京把它养活了。”边说着边弯下腰去细细地看那花儿。那花开得极好,一朵一朵簇成一团,白色的花瓣,边沿处却是一团紫色,像是特意镶着的花边。   “阿姨您喜欢我就高兴了。”江城北站在一旁笑着道。   何淼见如此,转头笑着瞪了一眼江城北,说:“你可真会拍马屁,知道我妈妈就喜欢花呀草的。”她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几个人坐着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何家的阿姨进来叫吃饭。何建辉便站起来,道:“饭好了,就边吃边聊吧。”   饭厅的空间很大,一层又被特意挑高了空间,因此光线极好,更显得一桌子菜肴丰盛,色香味美。都坐下了,何建辉才说:“城北,不要拘束。今天是家宴,都是家里人,你不要客气。”   江城北笑着说了声“是”,又向赵欣瑶致了致意,见都动了筷子,才夹了块鱼到自己碗里。过了一会儿,何建辉才说:“城北,我不管你是什么动机。但是既然何淼选择了你,我就希望你对她好。你成了何家的女婿,你放心,何氏一定会全力支持你的事业。就我个人来说,也十分乐意与你这样的年轻人合作。现在能成为一家人,更是皆大欢喜。”   何建辉说完,赵欣瑶又接着道:“淼淼从小被我和她爸爸惯坏了,要是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还要多包容她。我们把她当掌上明珠般养到这么大,就怕她受委屈。”   江城北面上虽笑着,听何建辉和赵欣瑶不停地说这说那,心里的不耐烦却好似到了极处,强压着心里的厌恶,又说了一会儿话,才站起来告辞离开。何建辉和赵欣瑶、何淼三个人送到门口见他离开了才转身进屋。   一进屋,何建辉就看着何淼,问:“淼淼,你真的决定就是他了吗?”   何淼略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点了点头。   何建辉见她如此,才说:“江城北虽然不错,可是他那样的人,怕是轻易不肯臣服。”   “爸,他要不是这样我还看不上他呢。”   何建辉听她这样说,轻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倒是一旁的赵欣瑶,开口道:“我看着也不错。有我们何家在后面撑着,江城北也不敢对淼淼怎么样。”说着,她又瞪了一眼何建辉,才接着说,“就算江城北再不好,还能坏得过你去?”   何建辉见赵欣瑶如此,也不说话,只是拿起外套,叫司机准备出去。赵欣瑶见他往外走,也发了急,全然不顾形象,追上来,指着何建辉,道:“要不是江城北要来,你也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个家。哪天我死了,你干脆把那个姓庄的寡妇娶到家里供起来。”   何建辉好似没看见赵欣瑶这个人一般,看也不看她一眼,对她的话更是充耳不闻,快步离开了,留下赵欣瑶一个人在那里伤心啜泣。   何淼早已见惯了这样的情形,她知道留不住何建辉。便走上前来安慰赵欣瑶,劝她看开些。赵欣瑶抬头看了看何淼,说:“淼淼,你以为我想这么闹吗?这么多年,妈妈真的难过啊。”   何淼见自己母亲如此,也难过起来,心里想起庄馨和赵明明母女,眼中不禁露出深深的恨意来。   江城北从何家出来,坐在车里脸上神色虽是平静,可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青筋突起,像是在极力地压制着什么。仿佛连他自己都知道,如果不拼命按捺,不竭尽全力地阻止,他一定会失去一直让他引以为傲的自控力。而一旦他不能自制,那他就会失去对整个事态的控制,而如果他失去对全局的掌控,那么他的公司包括他都将掉入万丈的悬崖。他的心中燃着一点微弱的光芒,散发着一种莫名的磁力,吸引着他不由自主地前行,像扑火的飞蛾。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就这样飞扑上去,所以只能用尽一切力量去扑灭那一点点温暖的微光。   他没有关车窗,风吹过来,吹得头顶的发丝飘摇,道路两旁种着参天大树,树干笔直挺拔,枝丫相连。时不时会有车一路呼啸而过。江城北不知道想了什么,发动了汽车驰骋而去。   这个时候,偌大的陵园没有一个人,只有一排排墓碑沉默地立在那里,每一个墓碑都代表着一个逝去的生命。不论这个生命生前是鲜活,是落寞,是荣宠,是艰辛,现在,都已经化作了尘埃。   江城北来到自己母亲的墓碑前慢慢地蹲了下来,他伸手从墓碑上母亲微笑着的照片上轻轻抚过,时至今日,心中仍是说不出的辛酸。他靠着墓碑缓缓坐了下来,阳光透过陵园茂盛的大树照在他的身上,形成了淡淡的光圈。   他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天色都暗了,他才站了起来。看住母亲的照片,说:“妈妈,我就要成功了,等着我帮你把那口气争回来。”   江城北说着便转身离开了,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风,宁静沉默的陵园里都是簌簌的风声。夕阳下,江城北的身影又细又长。 第八章 亲密的爱人   他从来没有这样任性过,他的人生一直为一个目标而活着。可是现在,他想让自己的人生过得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比如爱,比如笑,比如牵挂,比如有一个自己的家。因为是她,让他的人生开始变得有滋味。   赵明明的离职手续办得很顺利,一个上午就差不多走完了流程,就差陈峰和江城北的签字。她拿着离职单来到陈峰的办公室,把离职单递到他的面前,笑着说:“领导,还得再麻烦你一次。”   陈峰拿着她的离职单看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她,问:“真的想好了?出了这个门,要想再进来可就不容易了。”   赵明明笑着点了点头,答道:“想好了。”   陈峰听她这样说,也就在那张纸上该他签字的地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铁划钢钩,一气呵成。签完了,还拿起来看了看才递给赵明明。   赵明明接过来,抬起头来,看着陈峰,说:“陈峰,这一年多的时间,谢谢你,教会我这么多的东西。”   陈峰听她这么说,笑了一下,才说:“那你光是说句谢谢可不顶事,至少得请我吃个饭吧。”   赵明明见他如此,自然是欣然允诺。两个人来到公司附近的一家饭店,找了位置坐下。赵明明递过菜单让陈峰点菜,陈峰倒也不推辞,点了几个菜便把菜谱交给服务员。赵明明看着他忍不住说:“以后再想要我请吃饭就难了,今天还不多点几个菜。”   陈峰听她这样说,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微笑。他的笑容里都是了解,反而让赵明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说:“是不是看我要失业了,替我省钱呢。”   陈峰见她如此,面上神色一沉,伸手就唤服务员,问:“你们这里什么最贵?燕窝,鲍鱼还是佛跳墙?推荐一下。”   赵明明见他如此,到底还是沉不住气,脱口便说:“你还真要点啊,我说的都是客气话,你怎么能真下狠手呢?你天天应酬,这些东西还没吃够呀。”   陈峰见她又气又急,忍不住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支走了服务员,才说:“赵明明,你可真是经不住考验。”   赵明明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陈峰见她如此,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问:“就这么离开,觉不觉得可惜?”   赵明明听他这么问,脸上的笑容慢慢停在那里,顿了一会儿,才说:“也没有觉得可惜,只是难得遇上这么好的公司和老板,有点舍不得。”   “是舍不得公司,还是舍不得人?”   “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区别大了。”   赵明明听陈峰这么说,对着他笑了一下,才说:“陈峰,谢谢你。其实我没事,你不用替我难过,真的。”   陈峰听她这样说,本来满腹的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又觉得心中感动莫名,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说:“你呀。”   赵明明见他这样,只是笑,好一会儿,才说:“是啊,我呀。”她说的时候,脸上都是轻浅的笑,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闪烁着光芒,却浮着淡淡的哀伤与无尽的惆怅。让陈峰在一旁看着,心里也忍不住觉得酸酸的。   但很快地,赵明明又露出她明朗的笑容来,对陈峰说:“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上司,虽然我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不同的上级,但不会有比你再好的了。我知道我不是好下属,给你添了许多麻烦,我知道说谢谢没什么用,但是我还是真心谢谢你。”   “赵明明,你别想一句谢谢我就要跟我撇清关系。我反正已经被你拖下泥坑,你要是找不着工作,遇到什么事情就不要假装不好意思了,只管厚着脸皮来烦我,反正我都已经习惯了。”陈峰还是一贯的老样子,面上不动声色,犀利的言辞之间却都是脉脉的温情。   吃完了饭,赵明明和陈峰从饭店出来,陈峰见赵明明要走了,便问:“你不拿离职单给城北签字吗?”   “我已经交给苏倩了,请她代为转交签字。签完了我再来找苏倩拿。”   陈峰见她这样,心里只觉得好似无尽感慨,又似乎无限的怜悯,忍不住伸手拨了拨赵明明的头发。   苏倩拿着赵明明的离职单到江城北的办公室,放到江城北的办公桌上,说:“江总,这是赵明明的离职单,因为她属于总裁办的员工,离职需要您的签字。”   苏倩说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老板的神色,其实什么也看不出来,江城北永远都是泰山崩于眼前也不形于色的样子。他听了,也只是瞥了一眼,连头都没有抬,只是说:“你放在这里吧。”   苏倩听他这样,连忙应了一声便离开了江城北的办公室。待苏倩离开了,江城北才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拿起那张离职单来。   一张薄薄的A4纸,握在手里发出脆脆的声响,上面记录着赵明明的基本信息及需交接的工作内容。其他的对应主管都已经签了字,只有最下面签字栏还空在那里,等着他的签署。   他握着那张纸,发着怔,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一只手用力地握着笔,手背上青筋毕现,还不知心里是怎样的辗转挣扎。仿佛他是逼到悬崖边上的兽,退无可退,除了勇往直前,别无他法,否则,便是不可见底的万丈深渊。   他握紧笔,在自己签字的那一栏落下笔去,大概是太用力了,戳穿了薄薄的纸。提起气,早已烂熟于心,在各种场合写了千万遍的自己的名字,不过短短的三个字。此刻,他却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来。   办公室里空调出风口不停地发出吱吱的声音,好似声嘶力竭,又仿佛苟延残喘,在此时静寂的办公室里一声一声,突兀得让人心生厌倦。江城北坐在办公桌前,身后是玻璃墙幕,似有似无地映出他的身影来。   心中的焦灼纠结仿佛到了极致,将他的内心生生撕扯出一个巨大的黑洞,让他觉得空洞而疲倦。其实,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像一盘接近收官的棋局,已然胜券在握。可是,他却只觉得意兴阑珊,没有即将获得胜利的喜悦,只有说不出的茫然。   突然地,江城北站了起来,开门快步向外面走去。他的步子又快又急,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去,去,去。四四方方的电梯间,明亮的灯光,一路下行,中途偶尔的停顿,让他的心中生出一种烦躁,怎么会这么慢。   从大厦的大堂出来,阳光照着大地,漫漫的人潮。江城北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惧意,如果赵明明就这样消失在人海,他们此生是否就这样成了不相干的路人。他这么想着,心里突然觉得无端的害怕,如果就这样分别,那以后他要如何面对漫漫余生里一个人的昼短夜长。   江城北的心里一阵发紧,莫名的惶恐将他席卷。他冲过人群,到处寻找赵明明的脸。那样多来来往往的人,那样多的面孔,却看不到她,没有她。江城北的心层层陷落,人却是越发地着了急,好似发了狂,一路狂奔地寻找,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终于,他看到她的脸,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她慢慢地走在路边,莹白的面孔如玉,那样的瘦,眉目之间都是寂寥。江城北心里一热,又觉得说不出的莫名激动,像煮沸的水,沸腾到了极处,无数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抑制不住地喷薄而出。   “赵明明。”他飞奔过去,仿佛她是他此生永不可抗拒的磁力。还没等赵明明回过神来,江城北便将她一把揽在怀里。他抱得这样的紧,仿佛用尽了全力,不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放任她离去。   “你不知道,我刚刚有多害怕,怕自己来不及追上你,怕就这样失去你。刚刚在你的离职单上签字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只要这字一签下去,你就要消失在我的生命里了。突然我就明白了,什么东西失去了我都可以再挣回来。但是你,只有一个,我一定要好好珍惜。”   赵明明靠在江城北的怀里,感受着他怦怦有力的心跳声。耳畔是他对她爱的宣言,他极少喜形于色,若非因为心底深深的爱意,他又怎会这般禁不住的真情流露。这一刻,赵明**中百味杂陈,慢慢地都归为了欢喜。像被点燃的烟花,砰的一声,升上高空,哗啦一下,开出极致的绚烂。幸福,就这般绚烂地在赵明明的心中绽放,一朵一朵。   忍不住的泪盈于睫,却又带着一点淡淡的忧伤,她看着江城北,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能这样抬着头,含着泪,笑着看他。他亦微笑着看着她,眼中都是坚定,她是他此生的命中注定,不论如何,他再也不会放开她。   他从来没有这样任性过,他的人生一直为一个目标而活着,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这个目标。可是现在,他想让自己的人生过得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除了击败那个人,还有其他许多东西。比如爱,比如笑,比如牵挂,比如有一个自己的家。如果这是上天的恩赐,他将发自内心地感激。如果这是命运的包袱,他亦甘之如饴。因为是她,让他的人生开始变得有滋味。   这一刻,赵明明知道从此刻开始,她的人生必将只会钟情于江城北一个人。不管是贫富贵贱还是万水千山,不管光阴荏苒还是岁月无情,她都将追寻江城北的脚步,只为与他生死相依。   江城北低下头去吻住赵明明的脸,温柔的吻,带着各自特有的淡淡气息,这般轻和柔暖,像蝴蝶的触须拂过心房,又像婴儿的小手抚过彼此的脸。又仿佛春红、柳绿,好似看不尽的白云悠悠。   周遭喧嚣的一切都好似突然安静了下来,看不到尽头的长街,无数川流不息的车辆,来来往往的人流,各种交汇到一起的声音,在这一刻,好像都静止了。仿佛这偌大的天与地,长长的街道,只余了他和她。   江城北开着车送赵明明回家。外面的阳光灿烂,可是却已不那么灼热,九月下旬的日子,秋天的脚步已经近了,一地的金黄。和煦的风吹到脸上,痒痒的,心中亦是暖暖的。赵明明忍不住想起去年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时候,落魄的她在街头见到了俊逸非凡的他。   命运是多么奇妙的东西,就这样将她和他牵绊在一起。这一刻,赵明明在心中对众神虔诚膜拜,感谢命运让她遇见了他。心中又生出隐约的惧意,幸好,没有错过他,幸好,她终是遇见了他。   赵明明想到这些,脸上露出笑来也未自觉。江城北会时不时扭过头看看她,见她一个人坐在那里,不知怎么的,心底就变得无限柔软,禁不住伸手去抚了抚她的头发。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两个人的脸上,闪烁着跳跃的光芒。   回到家,赵明明和江城北说着话,可能是这段时间的辗转不定让她太累了,此时全然放松下来,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外面天都已经暗了,屋里也亮起了灯。她掀开被子,从房间里面走出来,看到厨房里江城北的身影。   他穿着白色的衬衣,袖子卷起来到肘弯处,笔挺的裤子十分贴合,越发显出他的长身玉立。此刻他站在那里切一块土豆,他的动作十分纯熟,一看就十分有经验。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像是给他俊朗的面孔镀了一层薄釉,仿佛上好的白瓷。赵明明忍不住想到了江城北的身世,心中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那样的一个人,苦难打不倒他,历经熊熊烈火的千锤百炼,只是让他脱胎换骨,成就了由内而外的隽永非凡。   他做的饭菜特别好吃,让赵明明不禁生出**的感觉来,一连吃了好几碗饭。吃完了饭,江城北洗碗,赵明明收拾桌子。厨房里传出哗哗的流水声,还有江城北的口哨声。口哨声断断续续,听不清楚他到底吹的是什么歌曲,只能听得到他心头的明快。   他极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候,赵明明想起以往他连睡觉的时候眉头都是紧皱的,忍不住一阵心疼。又觉得这片刻的时光是这样静好,只有他和她。没有泰悦集团,没有东方实业,没有周振南,没有何淼,没有收购,没有恩怨,只有她和他。要是永远能这样,那该有多好。   江城北洗完碗出来见赵明明站在那里出着神,便走过来搂住她,用自己的脸轻轻蹭着赵明明的脸,说:“发什么呆呢?”下巴处新生出的胡楂扎在赵明明的脸上,麻酥酥的,让赵明明忍不住轻笑起来。   也不待赵明明回答,他就吻住她,唇齿相依,带着暖暖的气息,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抱紧她,那样用力,似乎要将她嵌到自己身体里去一样。   激烈的交缠,热烈的喘息,他让她一次次地攀登到快乐的顶峰,飘飘欲仙一般。他不断地轻声呢喃着她的名字:明明,明明。带着如水的柔情,抵死的缠绵,极致的欢喜,几乎让她忍不住要掉下眼泪来。   最后,两个人终于渐渐平息下来,这样浓烈的幸福,让赵明**里莫名生出淡淡的忧伤。她知道,泰悦,东方实业,收购,周振南,何淼,何建辉,周钊平,还有她的母亲,这些事,这些人,并不会因为他和她的爱情而消弭不见,始终都会一直存在。   江城北好似明了她心中所想一般,轻轻吻过她的脸畔,说:“不要担心,那些事情,我会处理。明明,你要相信我。”   他的目光澄澈宁静,带着无比的坚定,连说话的声音中都似带着一种力量,让她顿时觉得无比的安心。   何淼来江城北的办公室找他,看得出来她的心情极好,还和颜悦色地主动同苏倩打了个招呼,说:“忙吗?”让正琢磨着何淼心情的苏倩禁不住有受宠若惊之感。还没来得及答何淼的话,就见她已推门进入了江城北的办公室。   还没等江城北反应过来,何淼就兴致勃勃地说:“城北,我看了几款婚纱,你帮我看看,是穿Vara Wang好呢,还是Pronovias好?两个我都很喜欢,可是又只能选一件,你给我点意见。”   江城北虽然并不见得多欣赏何淼,可是此时见她这个样子,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许的内疚,说:“何淼,你来得正好,我刚好有事要跟你说。”   何淼听他这样说,稍怔了一下,但很快回过了神来,说:“说什么呀?说泰悦和何氏合作的事情吗?我爸爸不是说OK了吗?”   “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情。”   “不是这件事情?那是什么事情?婚期的安排,婚礼的地点,要请什么人,摆多少桌酒这些事情吗?”何淼说着顿了一下,笑盈盈地接着说,“你放心吧,这个我妈比你还紧张,早就开始筹划了,我们何家就我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出嫁可不能怠慢。当然了,我妈安排妥当了,也一定会跟你商量的。”   江城北听了她的话,略沉默了一下,才说:“对不起,何淼,恐怕我们不能结婚了。”   何淼听江城北这样说,人愣住了,但只瞬间,便很快明白过来,看着江城北,问:“江城北,你什么意思?”   “都是我的问题,但是我真的不能跟你结婚了。”   何淼听江城北说完,眼中渐渐聚集了无数严冰一样的寒意,她看着江城北,慢慢地问:“你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吗?江城北,我选你,是因为我看得起你。你现在当我是什么人,你又当何家是什么?你想结婚就结,不想结婚就不结?你这是耍我还是耍我们何家?”   江城北听着何淼的话,虽然何淼娇纵如此,但事情毕竟因他而起,也只好沉默地站在那里。何淼见他如此,心中怒气更是抑制不住,问:“是不是因为赵明明?”   她说完也不等江城北回答,心中好似对就是赵明明万般确定了一般,冷冷笑了一下,说:“果然是那个贱女人的好女儿,难怪当初让你解雇她你不肯。母女两人都是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专门抢人家的男人。江城北,她那个样子是怎么勾上你的?难道是因为她床上功夫与众不同?”   江城北见她越说越不堪,原本心中的一点内疚之情也就没有了,打断她,说:“何淼,不关赵明明的事情,你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对我大发雷霆。我不喜欢也不允许更不会容忍别人对我的女人指手画脚。”   “你的女人?”何淼喃喃重复了一遍江城北的话,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说,“江城北,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为赵明明一条路走到黑了。连泰悦和何氏的合作都不顾了,你还真是豁出去了,连辛苦拼来的事业都不打算要了。”   江城北听何淼这样说,看了她一眼,才说:“何淼,你也不见得就是有多真心喜欢我。可能跟别人比起来,你觉得我更有趣一点。要是我不能一直带给你新鲜感,很快你也会厌倦我的。然后,你就会明白,我也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人。”   “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你不是呢?江城北。”何淼说着,挥出手去一把掀翻了面前桌子上的茶壶。上好的细瓷茶杯,“哐当”砸在地上,落了一地的碎片。滚烫的茶水四散溅了一地,打湿了室内厚厚的地毯,印满水渍的那一块颜色顿时深了许多。   正好这时陈峰进来,见如此情形,很快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从一旁又拿过一个杯子递到何淼面前,说:“何小姐,泰悦别的没有,茶杯多的是,您尽管砸。要是刚刚不解气,这里还有。”   何淼见陈峰如此,心中的愤怒更是火上浇油一般,扭头狠狠地瞥了一眼陈峰,目光又凌厉地扫过江城北,带着恨意的目光,好似淬了冰,所到之处,都带着无尽的恨意,让人背上不禁升起一阵凉意。   大约是怒到极处,何淼反而镇定了下来,看着江城北,说:“江城北,既然你的爱情这么伟大,我一定会成全你。”何淼说得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迸出来的一般,脸上浮起一层暴戾的气息,让她的脸都变得狰狞了。   何淼大力地摔门而去,门关上时那“砰”的一声似乎久久回荡在江城北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好一会儿,陈峰才看着江城北,问:“城北,和何家翻了脸,接下来怎么办?”   江城北听他这样说,脸上也少有地露出一点茫然的神色,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如果资金实在紧张,就只能先放掉东方实业的股票用来缓解压力,以防他们反扑。”   陈峰听了他的话,想起为了这次的计划精心筹备了这么久,心里不禁生出一阵浓浓的惋惜之意,说:“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一击不致命,以后要出手,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江城北听了陈峰的话,站在那里没有动,脸上的神色看不出他的心情,一双朗目闪过无数的神色,但只是瞬间,让人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便已归为了平静,稍纵即逝。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说:“我怎么能让我爱的女人变成我妈妈那样的命运呢?”   陈峰听他如此说,一时之间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感慨,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又仿佛百味杂陈,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抬头望去,窗外大厦林立,城市的繁华与雄伟尽在眼底。城市里每天都在上演无数的悲欢离合。有人离去,有人归来,有人欢喜,有人悲伤,但又有谁能说,这不是深深的情意呢?   陈峰拍了拍江城北的肩,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话来。倒是江城北笑了一下,说:“其实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虽然说了也是无济于事,但是我还是得对你说。”江城北说着,顿了一下,看着陈峰,郑重地说道,“对不起,陈峰。”   陈峰听他这样说,人怔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常的冷面孔,说:“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年终奖至少要Double才显得有诚意。”   江城北见他这样,也禁不住露出来笑来,心里都是暖暖的情谊。   陈峰走到江城北办公室的门口,正要开门离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对江城北说道:“城北,输给你我无话可说。”   何淼从江城北办公室出来,心中好似油煎火燎,不忿、怨恨、气恼,无数的愤怒在她的胸中激荡。她这样的人,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之间,心中的恨意几乎到了极点,像吹到极限的气球,马上就会砰的一声爆炸开来。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又似乎还是不能相信江城北会舍她而选赵明明。一想到赵明明,何淼心中的愤恨更像是到了顶点,脑中不断地涌起了恶毒的诅咒。又想到江城北,她从小到大,只心仪过这么一个男人,本来以为是佳偶天成,却没想到现在鸡飞蛋打。何淼心中对江城北和赵明明升腾出无尽的恨意,咬着牙这般用力,好似要将牙齿咬碎一般。   她开着车毫无目的地从大道上驰骋而过,愤怒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密不透风地将她紧紧网住。也不知道车子走了多久,何淼心里的愤怒渐渐化成了一种难过,她的人生一向予取予求,怎么能受这样的窝囊气,还是因为赵明明。何淼想着,禁不住流下眼泪来,她很快擦了一把眼泪,所有的一切,在她的心中都形成了一种切齿的、带着涔涔寒意的恨意。江城北既然和赵明明联起手来羞辱她,那她就一定要将这份羞辱百倍千倍地偿还给他们。   何淼这么想着,突然一个刹车将车子调了头,向另外的方向疾驶而去。   正在处理文件的周振南见何淼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何大小姐,你现在还不是泰悦的老板娘呢,就这样三天两头地闯我的办公室对我兴师问罪的,是不是太早了点。”   何淼听周振南这样说,脸上神情一变,怔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看着周振南,说:“我不做泰悦的老板娘了,我要做东方实业的老板娘。”   她的话像一颗惊雷,炸得周振南一震,看着何淼,惊讶地说道:“你这是受了江城北什么气,来我这里找碴?快点打住,我可没有时间陪着你发疯。”   “周振南,我并有发疯。我们谈一笔交易,如何?”何淼说着看向周振南。   周振南见她并没有半分戏谑的神情,自己脸上的调侃之意也慢慢地沉寂了下来,说:“什么交易?”   “你和我联姻,你们周家有了我们何家的支持,不但可以轻而易举地渡过眼前的难关,更可以借机对江城北发起反收购。周家和何家联手,斗垮一个江城北算什么。”   周振南看了何淼这样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便问:“你这是铁了心要和江城北掰了?”   何淼听周振南这么问,怔了一下,脸上浮起一阵惆怅,但只是瞬间,便又恢复成了那副颐指气使的神色,斩钉截铁般地说:“是。那个庄馨的女儿赵明明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江城北要女人不要江山。真是家传的好本事,母女两个人都抢别人的男人。”   周振南听她这样说,人不禁一愣,像是想着什么,发起了怔。何淼说完话见周振南出着神,便不耐烦地说道:“周振南,你发什么呆?同不同意我的提议?”   周振南似乎这才回过神来,脸上仍是一副不动声色的神情,笑了一下,说:“江城北既然跟你掰了,你爸爸自然也不会把手里的股票卖给他。他买不到股票,也就不可能收购成功,东方实业也就安全了。我为什么还要跟你合作?”   “你说得是不错,江城北这次虽然不能收购成功,但又有谁能保证他以后不会再发起收购呢?看他这副宁可自伤八百,也要损敌一千的架势,可不像是会对你们东方实业轻易罢手的样子。假以时日等他恢复了元气,会不会再搞什么就不知道了。再说我爸爸也不见得会一直握着你们周家的股票,虽然他不会卖给江城北,可保不准不会卖给别的什么人,一样还是牵制你们周家的大忌。要是你和我结了婚,那就不同了,虽然他一直用这14%的股票牵制周家,但要是咱俩成了一家人,他用不着再牵制周家,周家也不用猜忌何家。”   周振南听了她的话,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一下,眼底都是了然,说:“你话说得漂亮,但依着你何大小姐的脾气,怕是不只如此吧?”   何淼听他这样说,也不否认,接着道:“那是当然。如果只是这样,我何必要跟你联姻。我帮你们周家渡过了难关,你得答应反收购江城北的公司。”   “你倒是算得周全,江城北这次为了收购东方实业,调集了大量资金,现在的现金流一定很紧张。而我们两家一起合作的消息传出去,泰悦的股票价格必然大跌,银行也会闻风而动,对泰悦缩紧银根。要是何家单独收购泰悦,风险太大,成功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你让周家出面收购,成功了,泰悦有你们一半。失败了,你们又可抽身而退,不过损失一点闲钱而已。”   “话是这么说,可是周振南,我要收购江城北并不是闹着玩的,是一心一意想斗垮他,何家不是想抽身而退,而是要将泰悦收入囊中。”   何淼稍顿了一下,看着周振南又继续道:“泰悦的经营管理权这些我都不要,我只要江城北手头的股份,这个你不能跟我抢。”   周振南见她脸上满是狠决的表情,不禁说道:“你这个女人真狠啊,为了出口气,就要对江城北赶尽杀绝。”   “如果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女人,也许我还不至于此。但是他偏偏要赵明明,我当然不能就这样善罢甘休。我要让江城北知道,没有了何家的支持,他什么也做不了,我得让他来求我。让赵明明看着,江城北没有了泰悦,什么也不是。要让他们两个人都知道,就凭他们,也想跟我斗。”   何淼原本俊秀的脸也好似因为凌厉走了形,变得扭曲起来。而一双美目之中,都是戾气狠决,看着周振南,整个人都变得阴冷起来。   “成交。”周振南略犹疑了一下便同意了何淼的提议。他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但是有些话,我要说在前头。”   周振南说着看着何淼,道:“何淼,你要明白,我并不喜欢你。同意跟你联姻完全是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缔结婚姻是为了更好地进行资源交换。所以我不会要求你爱我,而你也不能要求我爱你。而且你也不能随便在我的面前耍大小姐脾气,我们是合作伙伴,我没有义务忍受你蛮不讲理的娇纵。我的心不会属于你,身体也不会忠贞,你没有权力干涉我的生活。同样,我也不会干涉你的生活。而且,交易一旦结束,我们就要立即终止合同,结束婚姻。这些,你同意吗?”   何淼虽然对周振南并无好感,但周振南这样对她丝毫不留情面,还是让她忍不住心里针扎一般地难受。她这样的一个人,从来没有谁敢不看她的脸色。从小到大只有周振南,不但对她的大小姐脾气毫不在意,还会时不时地出言讥讽,因此,除非必要,她也从来不同周振南打半分交道。   此时,何淼为了自己大小姐的身份,不得不强撑着一口气,对着周振南一脸倨傲,说:“当然。”   周振南见何淼同意,便说:“OK。我建议你也去找你的爸爸,征得他的同意。如果你爸爸不肯点头,你什么气也出不了。你爸爸同意了,我们再讨论细节吧。我现在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就不欣赏你的大小姐脾气了。”   说着也不再理何淼,直到她出了自己的办公室,才抬起头来。周振南盯着紧闭的办公室大门,似乎要将那深黑色的大门盯出一个窟窿来。好一会儿,才将目光收回来,正好落在办公桌上一张他和父亲的照片上。   周振南看着那张照片,伸手拿了起来握在手中。那是他第一天到东方实业上班时在这个办公室拍的。那个时候,周钊平还很年轻,揽着周振南的肩膀,看着他,眼里都是自豪和关切。   知道父亲还有另外一个儿子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还是上大学的时候他作为小组长带领同学做一项商业实战模拟,他拿着自己做的计划书来和周钊平讨论。那天,书房里只有周钊平和何建辉。他正要敲门,却听到何建辉说:“那个年轻人叫江城北,应该就是你和小江的孩子,组建的公司叫泰悦。”   何建辉后来还说了什么,周振南已经听不见了,他只记得当时何建辉的这句话像一个炸雷一样炸响在他的心头,让他的头都是嗡嗡的,好久都回不过神来,只是反反复复回荡着“江城北”、“你的孩子”、“泰悦”这几个字。   他佯装无事了好久,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周钊平。没料到周钊平根本没有否认,向他坦白道出二十多年前的恩怨。当时的机缘巧合,命运的错综复杂,如今回头再看,依然很难说是谁对谁错,只是命运将这一切推到这样的境地,他只能直面相对。   他知道自己出生就含着金汤匙,他生就拥有的一切是很多人为之终生奋斗的目标。他一直被推在聚光灯下生活,比其他人优秀、比其他人夺目是理所应当的。如果稍有差错,则是大逆不道,给金光闪闪的家族抹黑。永远不会有人关心他真正喜欢做什么,只会关心他应该做什么。   他人生的每一步都是被安排好的流程,像一个演员,只能拿着剧本,照本宣科一幕一幕演下去,让看的人满意、欢呼。至于角色背后的演员的真实面目,没有人会真的关心。   从他知道江城北存在的第一天起,就开始留意关于他的一切,内心带着复杂莫名的东西,他有时会憎恨他,有时会敬佩他,还有时,甚至会羡慕他。虽然江城北什么也没有,可是他至少可以做他自己。   他也知道自己和江城北必将一战,他们都将会不顾一切,给对方致命的一击。他明了他,就像他亦明了他,也许真的是血脉相连,所以彼此心照不宣。   江城北每天都会回赵明明这里,不论多晚,他都会回来。每每走到小区门口,不论多累,多疲惫,只要看到屋子窗口里透出的那一点灯光,就让他心里觉得无比的温暖。仿佛那小小的、晕黄的灯光带着一种魔力,吸引着他不能自抑地奔向那里。这一盏小小的灯,让江城北明白,原来,这就是回家的感觉。   有时候,他回来得太晚,赵明明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她睡着的样子十分可爱,莹白的面孔无知无识,像个孩子。均匀的呼吸湿漉漉的,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偶尔微微颤动,像轻轻扇动的蝶翅。他强忍着想亲吻她的冲动,轻轻将她抱起来。   因为牵挂着他,即便这样轻的动作,还是让赵明明惊醒了。睁眼一看是他,就问:“你吃饭了没有?”   “吃了,以后太晚就不要等我了。我抱你进房间睡。”   他的臂膀沉稳有力,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赵明明攀附着他的脖子,感受着他淡淡的气息,这一切,让她觉得既妥帖又安心。他放她到床上,她还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   江城北见她如此,便低下头去在她耳边不知悄悄说了句什么,顿时让赵明明的脸好似燃烧起来了一般,连脖子都好似红透了。可是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的吻便扑了上来,细细地啮咬,带着浓密的爱意,有一种**蚀骨的甜。   难得江城北不忙的时候,会陪她一起去看电影,或者逛街,像一对普通的小情侣,说所有肉麻的情话,做所有犯着傻气的事情。   赵明明因为递了辞职信,又因为和江城北的关系,就一直没有回公司上班,只是在家里工作。这天下午正在做资金流向报告,没料到江城北却突然跑回来了。他从后面抱住她,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间,淡淡的甜香,让他着迷,似乎这一生只愿就这样沉醉不息。   赵明明被他蹭得痒起来,边往后躲边问:“你不上班跑回来做什么?”   “我想你了。”他的头还埋在她的脖颈处,声音听起来都是嗡嗡的,像一个孩子。   赵明明见他这样,不禁哑然失笑,心里又觉得无限柔软。想着他这样的一个人,待她如此,外面的人看到的都是他的光芒万丈。只有自己,唯有自己,看到过他的脆弱柔软。   “走,我们去看电影吧。”江城北说着拿起她的外套便往外走。   “你一个大老板,自己不以身作则,以后怎么管员工?”   “员工上班还可以偷懒耍滑,我偶尔逃一次班怎么啦。我就今天这一回,以后保证不再这样了。”   电影演的是什么,赵明明没有记住。他们两个人各自拿着一大桶爆米花,赵明明喂给江城北吃,江城北喂给赵明明吃。起先的时候,两个人还是你一口,我一口的。渐渐地,不知道怎么就越喂越快,两个人都生怕输给对方,不停地将自己怀里的爆米花塞到对方的嘴里。嘻嘻哈哈地各自塞了对方满口,都忍不住咯咯直笑。好在这个时候,看电影的人很少,偌大的放映厅,只七零八落地坐着几个人,也没有人理会他们的嬉笑。   后来,江城北干脆直接用嘴喂了过去。漆黑的放映厅人声寂静,银幕上的光影时亮时暗,身后有电影里人物的对白。江城北黑亮的眼睛看着她,仿佛真的有光。耳畔是电影的音乐,舒缓而悠扬,回荡在赵明明的心头。   这一刻,赵明明的心仿佛软到极处,丝丝缕缕的爱意从身体的每一处流淌而出,几乎让她抑制不住地喷薄而发,恨不能让时光就停留在此刻。   看完电影,牵着手从电影院出来。江城北没有开车,两个人便沿着长街向前走。上班的时间,街上的人很少。路旁种着赵明明叫不出名字的树,叶子已经黄了,金灿灿的,簇拥在枝头,一棵棵,一簇簇,好似看不到尽头,美得炫目。   江城北走在前面,穿一件长袖的白衬衣,黑色的卡其裤子,这样简单的装束,却是说不出的玉树临风。起风时,吹得他的头发微微竖起来,迎风飘摇。赵明明停下来,站在那里看着这个让她挚爱的男人,他有最好看的脸,有最坚毅的骨头,最柔软的心。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淡淡的一点痕迹,像岁月在他身上流淌过的脚步。   看着他俊朗的身影,赵明明禁不住眼眶一热,心中的爱恋好似到了极处。她站在那里,突然大声地唤他的名字:“江城北。”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回荡在看不到尽头的长街,两旁金灿灿的树叶随风发出簌簌的声音,仿佛是她唤着他的回音,响彻在江城北和赵明明的心头,爱意如此嘹亮,永远也不会停息。   江城北听到她唤他,便转过身来,脸上的笑意好似天上的阳光,一双狭长的朗目里爱意拳拳,像天上看不尽的白云悠悠。他对着她张开双臂,动作这般自然,仿佛早已注定,等着她的归依。   赵明明向江城北奔过去,胸中对他的眷念喷薄而出,他的怀抱像带着巨大的磁力,吸引着她,让她这一生都不能抗拒。心里都是无尽的欢喜,仿佛齐齐奏响了天籁,听到了花开的声音。她大力地跑向他,重重地扑向他,这样用力,让江城北不禁后退了好几步。他感受着她飞一样奔赴,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极少有笑得这样明媚的时候,眉目之间都是笑意,像是阳光落进了眼底。   所谓幸福,大概就是如此吧。   晚上的时候,赵明明想吃烤肉,于是两个人挑了一家大名鼎鼎的韩式烤肉店,穿着韩服的服务员大声说着一句韩国话弯下腰去以示欢迎。服务员身上的韩服鲜艳,裙子撑起来像一把倒置的小伞,那么长,拖在地上簌簌作响。   烤肉香甜的气息扑鼻而来,搅得人食指大动,让赵明明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红彤彤的炭火上架着烤肉的架子,架子上的肉不时发出嗞嗞的声音,烤出的肉油落到炭火上,形成一个小小的火星子,但很快又灭掉了。江城北烤着肉,不停地将烤好的肉放进赵明明的盘子里,赵明明夹起来又喂进他的嘴里。   两个人正吃得欢快,突然江城北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手里还拿着烤肉的夹子,便对赵明明说:“帮我拿下电话。”   赵明明放下筷子,拿起他的电话看了一眼,边接通放到他的耳边边对他说:“是陈峰。”   江城北拿着电话只叫了一声陈峰便没再说话。饭店里太吵,电话里陈峰说了什么,赵明明听不清楚。江城北亦没有应答,只是抬起眼来看着赵明明。   赵明明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突如其来莫名心慌的感觉,不等江城北挂断电话,便忍不住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江城北看着她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才说:“没事。你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他的样子平静淡定,看不出有任何不妥的地方来。   赵明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心里还只是觉得不踏实,禁不住又问:“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江城北边说边烤着肉,也不看她,只是接着道,“就是一会儿我要回公司开个会。逃了一个下午的班,就追过来了。谁说老板好当的,员工还有休息放假的时候,老板是一时半会都休息不得的。这不,现在就要还回去了。”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不像是有什么大事的样子,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笑着斜睨了他一眼,才说:“你这个资本家有什么好抱怨的,谁叫你是赚钱最多的那一个。”她脸上一片娇嗔,眼波流转,说不出的灵动可人。江城北虽然心里一片沉重,可是见她这个样子,也忍不住露出笑来。   江城北回到公司,陈峰已经等在那里了,跟着他一起进了他的办公室,就说道:“我收到何淼要和周振南订婚的消息,这两天应该就会正式公布。”   江城北听了陈峰的话没有动,办公室里的窗户是关着的,下了班空调也关了,空气里仿佛有一种呛人的气息,劈头盖脸扑过来,让人无法躲避。   陈峰久经沙场,完全知道此时周何两家的订婚意味着什么。泰悦前期的资金调用已达到极限,撇开收购东方实业失败不谈,周何两家必然会联手对泰悦发起反收购,就算是放掉他们手中现在东方实业所有的股票,套现所回笼的资金此时也完全没有能力对抗周何两家的联手。陈峰想到这里,背上不禁一阵阵的寒意。看着江城北站里那里没有反应,不禁出声叫他:“城北。”   江城北从办公桌上的烟盒里拿出一根烟点燃了,抽了一口,才说:“事已至此,说其他的也没有用了。我们还是一起想想怎么应对吧。”他说着顿了一下,又看着陈峰,说,“消息一出来,东方的股票必然会大涨,你借机炒高,把我们手上的东方实业股票放盘套现,然后回购泰悦的股票防止周振南的狙击。”   陈峰点了点头,说:“可是这样也拖不了多久,泰悦现在的正常经营资金链已经出了问题了,必须要有资金注入。就算我们成功回购了部分股票,可是如果资金出现困难的话,银行贷不到款,也只能卖股票筹钱,这样泰悦还是会十分危险。”   江城北看向窗外,此时正是城市里夜色最浓的时候,华灯璀璨,霓虹缤纷,灯火通明的繁华绚烂好似一个不夜天。江城北凝视着这个城市的夜色,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好一会儿,他才转过头来,拍了拍陈峰的肩膀,说:“眼下的情形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看东方实业下一步要怎么做吧,只是又要辛苦你了。”   陈峰见江城北这样,心里犹豫了一下,终于说:“要不再找何建辉或何淼谈一谈,看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江城北听了他的话,摇了摇头,才说:“不要说这次没有转圜的余地,就是有转圜的余地我也不会去找何淼的。如果我再去找何淼,那要把明明置于何地呢?如果一个男人连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最起码的责任都承担不起,那就算我赢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江城北的语气平静,没有不甘,也没有惋惜,甚至都没有怅惘,仿佛只是在做一个十分平常的决定,理所应当,本应如此。   陈峰看着他,心中只觉得好似有无尽感慨,又觉得钦佩。这个世界,有太多人习惯了用名誉地位、金钱财富来衡量一切。而江城北,却宁可冒着失去这一切的风险,只为了成全对一个女人的爱。   陈峰从江城北的办公室向外望去,色彩缤纷,点点灯火,不论沧海怎么变桑田,这城市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十丈红尘。   赵明明没有睡,等江城北回家。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一颗心还只是悬着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江城北太过担心,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一般。听到江城北的脚步声,便连忙跑过去开门,抬眼见他一脸倦色,心里不禁生出几分心疼,说:“看你累的,赶紧洗了澡睡吧。”   江城北点了点头,说:“还真是有点累了。”说着,便换了鞋径直进了卫生间洗澡,屋子里顿时传来热水器喷头哗哗的声音。赵明明站在那里,出着神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一会儿,见江城北出来了,才迎了上去。   他刚洗完澡,发梢的水珠顺着额头一路漫延淌了下来,赵明明便从他手上拿过浴巾,说:“坐下,我帮你擦擦头发。”   刚洗过澡,他身上都是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香味,淡淡的甜香,让人沉醉。赵明明的动作轻软,拂在江城北的头上,十分舒服。突然,江城北像是想起了什么,说:“你住这里方不方便,要不要搬个家?”   赵明明听了他的话,一怔,才说:“挺方便的呀,为什么要搬家?”   江城北听她这样说,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你男朋友可是个有钱人,你不要求名车豪宅,是寒碜我还是寒碜你自己呢。”   赵明明听了他的话,也笑了起来,手下的动作也加了几分力道,一迭声说:“对对对,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你可是个有钱人,就算我不要个独栋别墅,怎么也要来个几百平方米的复式公寓,对吧?否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江城北听她这样说,伸手握住她正擦着他头发的手。他的手宽阔温暖,让赵明明瞬间就安下心来,他抬起头来,看着她,说:“不着急,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地想。咱们也可以先住独栋的别墅,如果你觉得不好,再住复式公寓。反正一辈子这么长,你慢慢选。”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胸中情意激荡,几乎泪盈于睫,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房子大小,装修是不是豪华,有什么关系。只要屋子里住的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身体健康,有饭吃,就是家了。我小的时候,就一直盼望着能有这么一个家,家里的人也不会随便就离去。现在,我想要的都已经实现了,我很满足。”   “是啊,一家人相亲相爱,有饭吃,不会有人随便不告而别,就是最幸福的家。”   江城北和赵明明两个人对于家庭的盼望与理解有着心有灵犀的默契,这是只有经历过无数眼泪、无尽失落的人才会真正懂得的心酸渴望。   江城北拉过赵明明搂在怀里,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说:“我们一定也会有这样的一个家,可爱的孩子,相爱的我们,一家人身体健康,平时上班,放假的时候就出去玩,你把孩子惯坏了,而我会树立父亲的威严,偶尔也会揍他们。你会跟我吵架,我也会跟你生气,但是不论怎么样,都不会有人随便离去,再也不回家。”   他这样说着,仿佛他们真的已经有了孩子,调皮地围着屋子乱跑,他大声地呵斥孩子,而她,则在一旁微笑地看。她抱住他,他亦抱着她,这样的时刻,仿如在梦里一样,如果这是世界的终点,赵明明也不会觉得人生再有什么遗憾。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只要有他,他亦有着她,就算整个世界离他们而去也都不重要。他们只要彼此,此刻眼前的彼此。   紧紧相依,不离不弃,从青春明媚到发白齿落,天长地久直至时间的尽头。   第二天一早赵明明起床的时候,江城北还在睡。他一向极其自律,很少有这样放任自己的时候,大概是实在累坏了。赵明明忍不住轻轻抚了抚他的脸庞,他的呼吸均匀,睡着时的面孔依然如此俊秀,只是少了平时的锋利,像小时候童话书里说的王子。   赵明明做好早餐,江城北才起床。从卫生间梳洗完出来,江城北的样子还是懒懒的,头发也没有打理整齐,就那样放任地耷在额头,穿一件长袖T恤和运动裤,就像一个普通的居家男人。对着桌子上的早餐做出极夸张的表情,深深吸了口气,抬眼对赵明明一笑,说:“真香。”说完就坐下来开始喝豆浆。他喝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看赵明明站在那里只是笑着看他,便问:“你怎么不吃早饭?”说着便把自己手里的豆浆递给她。   赵明明却不接,只是在他旁边坐下来,说:“谢谢,我不喝豆浆。”   “你为什么不喝豆浆?”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爱喝。”   “赵明明,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能挑食。豆浆这么好的东西,你必须喝。”江城北说着,便将手里的半杯豆浆递到赵明明的嘴边。   赵明明见他如此,忙笑着避开了,说:“不喝不喝。”   “你不喝,真不喝是不是?”   赵明明笑着点了点头,才答:“是,不喝。”   江城北也不说话,笑着看了她一眼,端起杯子自己喝了一大口。等赵明明看着他一脸的坏笑明白过来,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还没跑开便已被江城北一把捉住抱在怀里,捏着她的鼻子对着她的嘴喂了下去。   赵明明被他抱在怀里,感受着他的气息,心里是无尽的柔软。谁能相信江城北也会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呢。只有她,唯有她,能够看到这样的他。   两个人正嬉笑间,江城北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是来短信的提示音。江城北并不理会,抱着赵明明不肯松手。这么早就发来短信,赵明明担心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便边轻推开他边说:“别闹,你有短信。”   江城北还只是抱着她,细细地轻咬着赵明明的脖颈处,她的肌肤极好,滑滑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气息,总是让他迷醉。听赵明明这么说,便说道:“管它呢。”说着又故作十分不满地抱怨道,“我说你就不能专心点吗?短信比我有吸引力吗?”   赵明明被他这个样子逗得又好气又好笑,心里的绵软虽然已到了极处,但这样的非常时期,还是怕他耽误了事情,仍只坚持道:“你快看短信。”   江城北见她如此,故意大声叹了口气,说:“谁知道是不是什么做广告的,贤妻你去看吧。”说着又坐了下来开始吃早饭。   赵明明也不理他,进房间拿了他的手机看了一眼,见是陈峰的短信,便大声说:“是陈峰的短信。”   江城北“哦”了一声,也没想太多,径直便说:“他说的什么?”   赵明明打开陈峰的短信,只有短短的四个字:城北上网。   不知道为什么,赵明明看了陈峰的短信,心里莫名的一阵慌,只觉得心突突的。转身就连忙开了电脑,心里焦躁不已,觉得连电脑的开机速度都好似比以往慢出许多。   江城北见她没有应声,便从外面屋里走进来,问:“陈峰说的什么?”   赵明明站在电脑前,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整个人就只是站在那里,盯着屏幕敛声静气,像是十分震惊不能置信一般,又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盯着电脑的屏幕一动不动。   江城北见她这样,禁不住也边看向电脑边说:“你这是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说着话,抬眼看着屏幕也怔住了。   屏幕上周振南和何淼笑颜如花,照片背景不一,不同的场合,不同的时间,每一张都是精心挑选。照片上俊男美女,景致美丽,漂亮得如同电影海报。粉色的标题字体恍如炸弹一样:东方实业周振南与何氏千金何淼宣布订婚。   赵明明怔怔地看着电脑屏幕,也不知道此时心里想些什么。她只觉得屏幕上的一个字一个字都好像浮动起来一般,一个一个地凸现在她的眼前。她参与泰悦收购东方实业的项目这么久,虽然并不懂得所有金融操作,但是也知道这个消息基本决定了泰悦收购东方实业的项目失败了。   江城北脸上还只是一贯的神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他平静地看完了这段新闻的全部内容,从赵明明手中拿过鼠标,点击了屏幕右上角的那个小叉叉,关闭了页面。扭头看着还一脸失神的赵明明,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对她露出笑来,说:“别人的事,轮不到你操心。”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抬起头来看向江城北,努力想对他露出笑来,可是用尽了全力,整颗心像是突然僵住了一般,怎样用力,也无法露出笑来,问:“是不是因为我跟你在一起,何淼才会跟周振南订婚的?”   她的眼神又是惊讶又是难过又是歉疚,看着他像一个茫然无措的孩子。江城北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又是怜惜,又是爱恋,伸手把她揽进怀里,笑着道:“你还真瞧得起自己。商场纷争,互相联手,弱肉强食,一向如此,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套,也许跟你有一点关系,但充其量你就是个催长素,起不了决定性作用。有没有你,东方实业、何氏都有可能联手。”   赵明明听江城北这样说,不想他再为自己担心,便轻轻“嗯”了一声。江城北见赵明明这样,才说:“我现在要回公司了,相信陈峰等我开会已经等了很久了,要是我再不回去,他又要替我应付各路记者又要应付股东们的各种询问,该炸锅了。”   “那我跟你一起回公司吧,也许能帮到你。”   江城北听赵明明这样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才说:“你还是待在家里,我和何淼前段时间走得近,大家都知道。你这个笨丫头,别说那些记者,就是公司里的员工你都应付不过来,何况现在这样的时候,我可不能把你推到风口浪尖上去。”   赵明明听了江城北的话,心里只觉得一暖,可还是禁不住担心,说:“我……”   话没说完却被江城北笑着打断了,他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说:“明明,你要相信我。”他的话语铿锵,看着她的眼神坚定而有力,带着一种和煦的温暖,仿如冬日的暖阳,让赵明明的心里也好似突然升起了一种力量,仿佛只要有他在,即便对手这样强大,即便身处险境,即便未来如何艰险,她仍然坚信只要江城北在这里,就是她人生幸福的所在。   江城北一出赵明明居住的小区,脸上的神情便变得严峻起来,他一路驱车到了公司,才到公司门口,便有蹲守的记者冲了上来,问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江先生,您知道东方实业的周振南先生宣布与何氏的何淼小姐订婚的消息了吗?对于他们二位的订婚您怎么看?”   “江先生,何小姐和周先生的订婚对于泰悦收购东方实业的计划会带来什么影响?”   “前段时间有很多关于您和何小姐的各种传闻是否属实?”   ……   各路记者们将江城北团团围住,闪光灯照在他的脸上咔咔响起。泰悦的工作人员见江城北到了公司,也很快出来了,在蜂拥而至的记者群中艰难地挤出一条路来,好让江城北能够从大批的记者群中突围出来。   记者们见江城北对提出的问题并不回应只是越走越快,着急起来,也就更加的杂乱无章,一个年轻男记者从重围中冲到江城北的面前,挡住他前行的路,直接问道:“江先生,何氏和东方实业的联姻,泰悦准备如何应对这场危机呢?”   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记者,江城北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他抬头看向一个个不停向他拥过来的记者,眼波扫过之处,不怒自威,像是带着一种力量,让原本嘈杂拥挤的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江城北对着记者们露出笑来,说:“这么多问题,干脆我一起回答大家吧。   “对于周振南先生与何淼小姐的订婚,我个人表示最衷心的祝福,他们两位是金童**,佳偶天成,我祝他们执子之手,与子白头。   “至于周先生与何小姐的订婚,会给泰悦带来什么,我想大家应该去问两位当事人。我不知道媒体朋友为什么都会一致认为,周先生和何小姐的订婚会让泰悦陷入危机。婚姻是喜事,难道你们认为周先生与何小姐的结合不是因为爱情,而只是为着商业利益吗?”   一向伶牙俐齿的记者们没料到江城北会将问题向他们抛了回来,一时之间不禁愣在那里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对。江城北说完也不理会记者们的反应,径直进了公司,由公司市场部和公关部相关的工作人员来应付这些记者们。   江城北一进办公室,陈峰便将手里的笔记本屏幕呈给他看。江城北却并没有看电脑,只是拿出一根烟点燃了,问:“泰悦的股票跌了多少?”   “到目前为止已经跌了6%了,有跌停的趋势。”   “有没有发现异常的大量买入情况?”   “暂时还没有发现。按我的估计,泰悦的股票最近应该会持续下跌,东方实业要反收购,不会现在入手,会把泰悦的股价再压低20%左右后入手。”   江城北点了点头,掐灭了手头的烟,看着熬得满眼通红的陈峰,拍了拍他的肩,缓缓说道:“陈峰,辛苦你了。”   陈峰脸上还只是惯常一副淡淡的神情,看不出什么,听了江城北的话,看着他,才说:“士为知己者死。”   江城北听了他的话,禁不住心头一热,看着陈峰,两个人相视一笑,不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江城北才对陈峰说:“在30这个价位时放掉我们手头东方实业的股票。”   “为什么是30?按现在东方实业的股票走势,我们完全可以等到更高的价位再抛,套取更多的现金。”   江城北听了陈峰的话,对着他摇了摇头,才说:“东方实业的股票上涨是因为何淼和周振南联姻的利好因素,市场冲高的成分居多,维持不了多久,我们现在的情况不允许贪利。同时,我们先下手买入泰悦的股票,增加了东方实业收购泰悦的难度,也是为泰悦赢得一点时间。”   陈峰听江城北这样一说,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满心钦佩地看了他一眼,才说:“好,我知道怎么做了。”   江城北点了点头,又嘱咐道:“记住不论是买入还是卖出,都不要大量入货出货,尽量避免被周振南察觉。”   陈峰说了声“知道了”,便离开了江城北的办公室。   周振南看了一眼东方实业和泰悦的股票走势,便关了电脑,正准备离开时,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他接起电话,便听何淼得意的声音:“怎么样,周振南,这一下可是扬眉吐气了。”   周振南仍只是淡淡的,说:“彼此彼此。”   “什么彼此彼此,你不过是沾着我的光……”何淼话还没有说完,却被周振南打断了:“何淼,我们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没有谁沾谁的光,所以请你不要再在我的面前耀武扬威,否则你一个大小姐下不了台也没有什么意思。”   “你……”何淼被周振南气得不知要说什么好。   周振南也不等她说完,便若无其事地挂断了电话,站在那里出着神,也不知道心里想了些什么。好一会儿,才拿了外套离开。   周振南进病房的时候,周钊平正戴着老花镜看新闻。周振南一见这个情形,便笑着唤了声爸爸,说:“您今天精神看着不错。”   周钊平见是周振南,也笑了起来,说:“这么忙,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我想来看看您。”   周钊平听周振南这样说,禁不住抬起头看着他,眼中都是慈爱,似乎又带着说不出的复杂之意,好一会儿,才轻唤了一声:“振南。”   周振南见他这样,便笑着坐到周钊平的身边,说:“爸爸,跟您说个好消息,东方实业的股价已经稳定了,接下来我准备对泰悦反收购。”   周钊平听周振南这样说,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周振南,说:“振南,我以为你会带何淼来见我。”   周振南听周钊平这样说,微怔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平常,说:“爸爸,这些都是小事情,用不着您操心。”   “婚姻大事哪是小事情?”   周振南听了周钊平的话,略犹豫了一下,才说:“我跟何淼订婚只是场交易。”周振南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周钊平,目光越过窗外,不知看向什么地方。秋日和暖的阳光照在他清俊的脸上,照出他脸上的苍茫,眼底似乎带着淡淡的忧伤,仿佛那是阳光也照不到的地方。   “振南,一定要这么做吗?”   周振南听周钊平这样问,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烦躁,不能言说,可是却又如影随形,无法摆脱,他似乎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说太多,便说道:“现在这个情况,我没有更好的办法。”   周钊平只是看着他,房间里的光线暗淡,他的人看起来似乎又苍老了许多,满头斑白的发丝,眼角的皱纹都彰显着岁月的脚步与时光的痕迹,又因为长年身体不好,更是生出几分佝偻之意。   周振南看了一眼父亲,心里生出一阵内疚,说道:“对不起,爸爸。”   周钊平听他这样说,只是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振南,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周振南听了父亲的话,心中说不出的复杂莫名,好似酸甜苦辣人生百味齐齐涌上心头,又仿佛含着一口气,呼不出,咽不下。似乎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委屈,可是仿如宿命,不容也不能有半丝辩驳。   “跟周家的基业相比,周家个人的事都不值一提。您不是从小就教我,身为东方实业的掌舵人应该要怎么做吗?”   周振南似乎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谈论下去,说完还没等周钊平说话,便又接着道:“爸,您身体才刚有点起色,这些事情您就别操心了。”   “振南,对你来说,何淼并不适合。”   “她不适合,那谁适合呢?”周振南好似耐心耗尽,一直强压着的焦躁终于失去了控制,一下子喷薄而出,“以现在东方实业的情况,还有谁是比何淼更好的选择呢?   “爸爸,您到底是不同意我和何淼的交往,还是要阻止我对江城北的公司发起收购,担心他的公司被逼上绝境?您知道吗?我的手段并不比江城北更卑劣,若不是他临时改变主意,那今天和何淼订婚的就是他了,而被逼上绝境的就是我了。如果绝境上的那个是我,您是否又会去让他收手放我一条生路呢?”   周振南说完看着周钊平,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找出答案,可是看着周钊平苍老满是皱纹的脸,又觉得内疚,却又隐隐有一种将心中多年隐秘宣泄出来的痛快,仿佛多年盘旋在头顶的乌云,终于化成倾盆的大雨落了下来。   周钊平没料到自己的儿子会有这样的反应,不由得震惊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说:“我只是觉得你和何淼在一起很难幸福,并没有想到太多关于东方实业与泰悦的事情。”   “爸爸,当婚姻变成交易的时候,说幸福是很可笑的事情。从江城北要收购东方实业开始,或者更早一点,大家知道彼此存在的时候,这场战争就已经开始了。这已经不是要不要打这场战、想不想打这场战的问题了,这场战争是注定存在的,因为它不仅决定了泰悦和东方实业的命运,还关乎着我和江城北的尊严以及对各自立场的捍卫。所以,不论是江城北还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打赢这场战争,最重要的是要赢,至于过程,远没有结果重要。”   “但是江城北放弃了和何淼的婚姻,这就意味着他放弃了对东方实业的收购。”   “他放弃了与何淼的婚姻是因为他找到了更为可贵的东西,但这并不表示他放弃了对东方实业的收购。只不过是以他目前的实力,失去了何家的支持,必然无法完成对东方实业的成功收购,他只能调整计划,等待时机再出手而已。要是他就这样放过了东方实业,那他就不是江城北了。在商言商,这次对东方实业来说是很好的机会,我若不趁此将泰悦击败,难道还要等着泰悦恢复元气来和东方实业竞争吗?我如果这样做是对公司和董事会不负责任。”   “振南,你和城北是兄弟。”   这句话终于从周钊平的嘴里说了出来。偌大的房间里顿时静了下来,周钊平的脸上带着几分悲哀,看着周振南目光复杂。周振南听到父亲的话,微怔着沉默下来,刹那间,他的心中像是生出千头万绪,错综莫名的情绪,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血缘上也许是的,可是情感上一定不是。血缘没有办法选择,情感却可以。我理解江城北为什么会这么恨周家,我相信他一定也会明白我为什么想赢他。游戏规则很公平,他不会对我手下留情,我也不会对他手软,大家各凭本事,我和他,谁都可能会输,谁也都可能会赢,但就是不会握手言和。”   周振南说完,便拿起外套对周钊平说了句“下次再来看您”的话便走了,留下周钊平一个人坐在那里。风从半开着的窗口簌簌吹了进来,外面似乎变了天,瞬间便刮起了大风,吹得房间里柜子上的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咣当”一声响彻在静寂的屋子里,让人莫名地心惊。外面的护士听到声音连忙跑进来边关窗户边说:“起风了,周先生。”   周钊平淡淡地“嗯”了一声,还坐在那里,听着外面怒吼一般的风声呼啸而过,胸口剧烈地跳起来。 第九章 时光难再回   站起来的那一瞬间,那个让人熟悉的周振南又回来了,他的脚步仍旧充满力量,身影依然俊秀潇洒,举手投足之间自信如故。这就是他的人生,这就是万丈光芒的代价,不容委屈,不容逃避,不容选择。   周振南从医院出来,心中的烦闷好似到了极点,好似有一团烈火熊熊地炙烤着他的胸口。焦躁的情绪也似乎到了临界的边缘,几乎让他无法自控。他飞快地迈着脚步,越走越快,像要将这所有的一切摆脱干净一样,地下停车场里空旷而寂寥,只有他脚步的回声匆匆。   蓦然地,周振南心里突然一阵酸楚,似乎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委屈。他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突如其来的悲怆与深深的疲惫仿如潮水一样,瞬间将他整个人紧紧包裹。他靠着停车场的一根柱子坐了下来,屈着双腿,双手放在膝盖上,看上去带着几分不羁,又好像有一种无尽的落寞。   周振南坐在那里,想起了许多人,父亲、母亲、江城北,想起自己第一天到东方实业上班的情形,想起初见江城北的情形,这些人与事像电影般地一幕幕浮现在他的脑海。最后,他忍不住想到了赵明明,那个总会让人觉得温暖的女孩子。他拿出手机,找到赵明明的号码。可是拇指只是停留在她的名字那里,最后拨出去的那一分力气到底是没有使出来。   原来,人生有时候最无奈的事情并不是你爱的人不爱你,而是你根本就没有选择。   好一会儿,停车场的保安走过来,对他说道:“先生,您是否不舒服。按规定,这里不能停留。”这个保安十分年轻,穿着宽大而不合身的灰色制服,上面都是咖啡色的脏渍,看着他好奇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稚气,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打量他。   周振南说了声抱歉,站了起来,向自己的车走过去。站起来的那一瞬间,那个让人熟悉的周振南又回来了,他的脚步仍旧充满力量,身影依然俊秀潇洒,举手投足之间自信如故。这就是他的人生,这就是万丈光芒的代价,不容委屈,不容逃避,不容选择。   赵明明人虽然没有去公司,心里却记挂着泰悦,在网上不停地看着各种关于两家公司的最新动态。每条新闻的字里行间虽然用词谨慎,但是态势几乎都是一边倒地倾向东方实业。赵明明作为泰悦收购东方实业的核心项目参与人,对于泰悦目前的资金状况了如指掌,心里自然十分清楚泰悦的处境。一想到江城北现在面对的情况,赵明明就越发心急如焚起来。   她迅速地在心里将各种情况理了一遍,到底还是忍不住给陈峰打了个电话。陈峰一接通电话也就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泰悦现在的状况很危险。以我们目前的资金储备,根本不可能从各股东手上回购泰悦的股票,这样的时期,也不会有哪家银行愿意给我们提供大量的资金贷款。这样的话,泰悦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了,要么申请破产,要么就是城北卖出自己的股份换取资金让公司正常运营,但是城北股票一旦售出,就意味着泰悦易手他人。”   赵明明听完陈峰的话,心里凉了大半,既然陈峰都这样说了,可见目前情况的严峻程度。她握着电话,心里说不出是慌是急,只是问:“那有什么办法没有?”   陈峰听她这样问,说道:“除非东方实业放弃收购泰悦,这样两家公司相安无事,天下太平。可是周振南和何淼这么高调地宣布婚讯,做的是什么打算,明眼人一看便知。要么何氏放弃与东方实业的合作,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根本就不可能,何淼和周振南订婚,起码有一大半就是冲着城北来的。胜利在望,怎么可能罢手。”   赵明明听着陈峰的话,一颗心更是跌到了谷底。她知道陈峰说的句句是实情,江城北目前的状况真的是已经到了悬崖的边缘,要想勒住缰绳,谈何容易。她握着电话,心里一片纷乱杂陈,好像想起了许多事情,可是一凝神,却又抓不住丝毫头绪。   陈峰听不见电话那边赵明明的回应,便不禁唤道:“赵明明?”   听到陈峰唤她,赵明明仿佛才回过神来,说:“我知道了。”说完便挂了电话,人却还只是站在那里,心下一片惶然。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江城北跟她说过的那些往事来。房间里晕黄的灯光下,豆大的眼泪从他的面庞上落了下来,那样狼狈地伸手抹去,让人心疼。   刚下过雨的天气,窗外升起一团团白色的雾气,让周遭的一切都模糊起来,朦胧而不分明。就像此时堵在赵明明胸中的一口气,又湿又冷。过了好一会儿,赵明明才似回过神来。本来茫然的心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她将手里的电话放进包里,穿上外套,关好了门,离开了。   城市的街道永远这样车水马龙,水泄不通。赵明明坐在出租车里,看着外面川流不息的人群,只觉得此起彼落的各种声音似乎格外的刺耳,让人心生烦躁。东方实业的大厦在城市里的最中心地段,棱角分明的玻璃墙幕终年闪烁着幽冷的光芒,高高挺立在大厦顶端的四个大字:东方实业,彰显着这家企业在实业界的地位。   赵明明下了车,仰头看了一眼这座拔地凌空的巍峨大厦,略站了一会儿,才抬脚走了进去。   周振南接了电话听赵明明说就在他的公司,人惊了一下,也没顾得上挂电话就开门迎了出去,见赵明明正拿着电话微笑地看着自己。她的笑容仍旧恬淡清新,让人心生温暖,只是看着他,眼睛里有了淡淡的忧伤。   周振南也笑了起来,对着赵明明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赵明明见他还是这样的做派,虽然心里难过,但还是忍不住咧嘴一笑,走进了周振南的办公室。   “我没有预约,又不愿意跟你的秘书纠缠,就直接给你打了电话,果然老板就是老板,你露个面,我这一路就畅通无阻了。”   “赵明明,在我这里,你不需要预约。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留一个办公室给你。”周振南虽是玩笑的语气,看着赵明明的眼神却并没有半分打趣的意思。赵明明亦看着他,两个人的眼神里都是笑意,就这样交汇在一起,好似千言万语,又仿佛都想要看进各自的心底。   过了一会儿,赵明明移开目光,看向别处,才说:“周振南,我想求你件事情。”可是话没有说完,就被周振南打断了:“我以为你是来祝贺我胜利在望。”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看着他犹豫了一下,才说:“不,我不是来祝贺你的,我是来请你高抬贵手,放泰悦和江城北一马。”   “赵明明,如果我和江城北易地而处,你会不会求江城北放我一马?”周振南说着便看向赵明明,他的眼睛十分好看,狭而长的朗目。等了一会儿,见赵明明不回答,便又接着说道:“这个胜利是我用自己人生的幸福作为代价换取的,凭什么说放就要放?”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心里只觉得又酸又涩,咸酸苦辣百味杂陈般地堵在胸口,不知道是不忍还是难过,说:“如果你只是为了想要赢,而选择和何淼结婚,作为朋友,我必须要说,泰悦和江城北都不值得你这么去做。难道一场意气的输赢,比你一生的幸福还要重要吗?”   “意气的输赢。”周振南不屑地重复了一遍,说,“如果像你说的这么简单,江城北何必这么多年来抓着东方实业不撒手?如果这么简单,江城北何必一定要将东方实业置于死地?”   “可是,这次他撒手了。”   “他撒手了吗?”周振南看了一眼赵明明讥讽地问道,“他真的撒手了吗?江城北找到了爱情,暂时地放缓了一下事业的脚步,你就说他是对东方实业撒手了,你不觉得可笑吗,赵明明?”   “周振南,如果你们一定要这样咬死了对方,谁都不肯先退一步的话,现在也许是痛快,可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后悔,后悔什么?老天爷是公平的,江城北选择了爱情,就要牺牲事业。我放弃了爱情,所以赢得了事业。没有谁可以占尽一切,我不可以,江城北也不可以,人生就是这样的。”   “你说的没错,没有人可以赢得一切。却可以选择和平共处,至少不会两败俱伤。”   “为什么你们都期望我和江城北和平共处?难道你们不明白吗,有些人,有些事情是注定不可能和平共处的?”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心里一惊,诧异地看着周振南。周振南看着她的表情,须臾之间,也明白了一切,笑了笑,说:“原来你都知道了。”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也说道:“原来你也都知道。”   “是啊,我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们都觉得,因为我独占了周家大少爷的荣光,所以理所应当就要对他退让三分?”   赵明明听了周振南的话,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周振南的办公室陡然安静下来,突如其来的静谧,让赵明明和周振南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慢慢地,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悲哀爬上周振南的脸庞。他觉得像有什么在他的胸腔大力撞击着,一下一下,撞得他的胸口隐隐作痛,带着莫名的酸楚。   良久,周振南才说道:“赵明明,我以为你会明白我,原来你也跟他们是一样的。”   周振南轻笑了一下,似乎不想再说什么,只是笑意里浮起了一种掩饰不住的凄清落寞。仿佛扑火的飞蛾,明知那团小小的火焰不过是一种温暖的诱惑,可是,到底因为不甘心,一头撞上去,在冰凉的隔板上碰得头破血流,拔不出来,也无法挣扎。   赵明明见周振南这样,只觉得心中万千情绪,盘根错节,复杂莫名,亦觉得难过,走到周振南的面前,说:“我如果不是真心拿你当朋友,我是不会来找你的。我对江城北的心意你一直是知道的,他也是因为我才会陷入到现在这般境地。就算有失偏颇,我于情于理,都要帮帮他,是不是?”   周振南听了赵明明的话,满眼复杂地看了一眼赵明明,走到她的面前,拨了拨她的头发,说:“我不得不说,江城北的选择是正确的。”   赵明明听了周振南的话,像是触动了什么,问道:“如果你是他,你也会这么选吗?”   周振南听赵明明这么问,沉静下来,柔和地看住她。办公室里小小的空间,他听得到她每一次的呼吸,看得到她每一次眨眼,感受得到她心里的百转千折。赵明明就在那里,不过咫尺之间,却是他永不可触碰的梦想。   但只瞬间,周振南便恢复了平常的模样,看了她一眼,说:“你要想知道我会怎么选,可以试一试呀。”   赵明明摇了摇头,才说:“我知道你不会选我,但是我也不希望你选何淼。就算没有泰悦,我仍然会这么说,虽然她长得好看,家里有钱,可是她做不了一个好妻子。”   周振南听赵明明这么说,笑了一下,看着她说道:“我当然不会选你了,不是美女,没有钱也就算了,还那么笨,就真的叫人不能忍受了。”周振南这么说着,顿了下来将目光从赵明明的脸上移开,露出一阵恍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接着说道:“我知道何淼配不上我,可是娶她却是我快速击败江城北的最好选择。我厌倦了,不想再斗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做个了结。”   “这么说,你还是不肯放过江城北?”   周振南听得出赵明明语气里无尽的失望,他沉默了瞬间,但很快便抬起了头,眉头微挑,目光犀利,看着赵明明,说:“对不起,赵明明。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这时,响起敲门声,周振南的秘书推门,道:“周先生,新闻发布会就要开始了。”   周振南点了点头,看秘书关门离去,才拿起外套,边穿边往外走,说:“我就不留你了,你一定也不想看到我宣布反收购泰悦的情形。”   赵明明听了他的话,才发现周振南今天穿的是正装,笔挺的西装映衬得他越发英气逼人。他一步一步向办公室外面走去,神色敏锐而专注,像是看准了猎物的豹子,全身上下每一处每一分都是蓄势待发的力量。   实际到来的记者比邀请的记者要多得多,会议室外面的走廊上都是记者,一看到周振南出现便骚动起来,“咔嚓咔嚓”的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没有进到会议室的记者们更是一拥而上,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周振南却只是笑而不语,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从容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前坐下来,说:“现在我代表东方实业宣布,我们将在未来的六个月内对泰悦集团进行反收购。”   他的话刚落音,便有记者站起来问道:“何氏会在反收购中扮演什么角色呢?前段时间盛传何小姐与泰悦江先生的婚讯,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我没有看法,每一个女孩子都应该有机会挑选让自己如意的心上人,像我未婚妻这样的女孩子,就更应该好好选择了,这是女孩子们的特权。何氏几代与周家在商业上都保持着良好的互动,且又是东方实业的第二大股东。此次反收购是东方实业董事会的决定,并非我个人决定。”   周振南说着,微笑着扫过整个会议室,淡淡的眼波,让每一个人都觉得他看到了自己。略顿了一下,周振南又接着说道:“我相信我已经回答了大家都想问的问题,所以就不再一一逐个回答了。   “我想说的都已经说了,现在请大家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可以约我的未婚妻一起吃顿饭。相信你们都知道,恋爱中的男人虽然是甜蜜的,但也是不容易的。”他说着,故意调皮地笑了一下,露出极少有的一点孩子气,让在场的记者和工作人员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却又打心眼里心悦诚服,觉得这就应该是东方实业掌门人周振南的风范。   吃饭的时候,发布会的新闻就已经是铺天盖地了。何淼看着iPad上的新闻配图,瞥了眼周振南,才说:“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好演员。”   “彼此彼此,有泰悦这样的好彩头。虽然是演戏,也会尽心尽力。”   何淼听他这样说,不禁扭头打量起周振南来。他大概饿极了,正低头大口地吃着米饭,连何淼也不得不承认,长得好看就是好,连狼吞虎咽起来都是赏心悦目的。她和周振南一向是互不理睬,周振南厌恶她的大小姐脾气,而她对那些用在周振南身上的溢美之词不以为意。虽然同在一个圈子里,却是谁也没有正眼看过谁。   不知怎么的,何淼的心里突然生起一种说不出的感慨,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周振南,我发现其实你真的还挺不错的。”   周振南没料到何淼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错愕了一下,一口饭噎在那里。他瞪了何淼一眼,忙拿过面前的水一口饮了下去,说:“我谢谢你啊,大小姐。不过我是错还是不错跟你半点关系也没有。”   何淼听了他的话,难得地没有跟他计较,只是问:“周振南,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周振南听了她的话头也不抬地答道,继续低头吃他的饭。   “你喜欢的是谁?”   “反正不是你。”   “那你为什么不去追她?”   周振南听了何淼的话,顿了下来,放下手中的筷子,端起面前的杯子,又喝了一口水。餐厅里耀眼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照出他脸上的无尽恍惚。水晶灯的晶亮光芒像星星一样跳跃在他俊秀的脸庞上,照出他脸上惘然的气息。半晌,他才低下头去,继续吃那碗还没有吃完的米饭。   “因为我知道她不喜欢我。”他的语气平淡得不能再平淡,仿佛是在说什么最平常的事情一般。   何淼却被他的话炸了毛似的,满脸不置信地看着他,问:“你这么样一个人,真心去追一个女孩子还会追不到,你到底追过没有啊?你怎么知道你追不到?”   “我永远也不会告诉她我喜欢她,因为她不喜欢我。”   “为什么?”   “因为我是周振南。”   何淼听了周振南的话很是不屑,又完全不能理解,便不解地看着他,说:“不明白。”   周振南抬头看了她一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才说:“你当然不会明白。”他说着,看着何淼打量着她,说,“何淼,你是不是觉得你生得好看,又有个有钱的爹,别人就都活该看你的脸色,贴着你,唯你是从了?”   何淼听了周振南的话,微怔了一下,眼波瞟了瞟周振南,才说:“是又怎么样,老天厚爱我,我命好。谁叫那些人没我漂亮,没我有钱。”   周振南见她这样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过了一会儿,才看着何淼,说:“何淼,咱们合作一场,我衷心给你一个为人处世的建议。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晚上的时候,江城北回来得极晚,整个楼道里都是他走近的脚步声。赵明明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便连忙跑过去开门。门一打开便看到江城北满脸的倦容,眉梢眼角间的神情,似乎倦极了。他的身上都是浓浓的烟味,赵明明拿出鞋来给他换,轻声问道:“吃饭了没有?”   江城北疲倦地摇了摇头,说:“一直在开会。这么晚了,你先睡,不用等我。”   赵明明“嗯”了一声,说:“我去给你煮碗面。”   很快地,水便沸腾起来,汩汩冒着热气,无数白色的小气泡在锅底冒出来,破了,又冒出来附在锅底,晶莹剔透。赵明明打了个鸡蛋,待鸡蛋团起来了,才往锅里放面,氤氲的水雾腾腾地扑到脸上,湿漉漉的。她怕面条煳了,便一直站在那里看着锅里。   小小的厨房里弥漫着沸腾的水汽,混着面条的香气,似乎有一种让人宁静的力量。这时,江城北走进来,从背后抱住她。江城北将脸贴在她的背上,仿佛带着无尽的依恋,就像一个孩子,眷恋着母亲的怀抱。   好一会儿,江城北才出声轻轻地唤她:“明明。”   赵明明笑了一下,握住他攀附在她腰上的双手,柔声道:“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想叫你。”他用脸摩挲着她的背。不知怎么的,赵明**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突如其来地狠狠撞击了一下,硬生生的,都是痛。   没有人知道他为了泰悦付出了多少艰辛的努力,为了获取事业的成功受了多少的委屈。赵明明知道他为了收购东方实业做了多少极尽困难的事情,费尽心思地谋划布局,苦心经营股市和运作资本,连舆论都积极造势。本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是最后,他还是为了她,生生刹住了前行的步伐,在离成功只有一步的距离时停住了最后的脚步。   赵明明转过身来,在晕黄的灯光下看他的脸。她知道他累了,这么多年,江城北太辛苦了。赵明明笑着抚上脸,轻轻地说:“面条就要好了。”   大概是太疲倦了,江城北只吃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了。赵明明也不勉强,收拾了碗筷出来,见江城北还坐在那里出神,便走过去,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开了电视。   电视里的节目永远乏善可陈,故弄玄虚的鉴宝,不知重播了多少遍的老调电视剧,要么就是如出一辙的各路新闻,或者一帮综艺主持人在那里装傻充愣。   “城北,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赵明明说道。   江城北听赵明明说得这样郑重其事,也禁不住一怔,扭过来凝神看住她,说:“什么问题?”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吗?那个大夏天,天气很热。当时我垂头丧气地坐在路边,你正从你那辆黑色的大轿车里出来。”   “嗯。”   “然后,有个花枝招展的美女目中噙泪,大声骂你是个浑蛋。你还没有跟我解释是怎么回事呢。”   江城北听了赵明明的话,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容浮上来,他脸上原本皱着的眉眼也好似舒展开了。他伸出手来,绕过她的肩膀拥住她,用力地,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   赵明明微笑地看着她,看着他笑得这样明媚。心里想着,自己能让他笑,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是多么的意气风发,而自己,是那样的窘迫。是他,在困境中伸手拉了她一把。是他,给了她面对困难生活的勇气。是他,让她品尝到了人生最甜美的滋味。也是他,为她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成功。   想到这些,赵明明的心里软软的,绵绵的,像是绵软到了极致一般。这也让她好似有了勇气,终于可以说出要对他说的话来。   “江城北,你去请何淼原谅你吧。你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   江城北听到赵明明的话,没有说话,没有责怪,没有不解。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看进她的心底里一般。他的眼神深邃而澄澈,像一面镜子,照出赵明明的样子。   赵明明鼓起全部的勇气,几乎颤抖着强迫自己将眼睛从他的视线中移开,继续说道:“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你用血汗打拼的公司被别人收购,让你的妈妈失望吗?难道你就这样甘心失败吗?不仅输了,还要输在你最不想输的人手里吗?   “我在你这里得到的,已经远远超出我的奢望,我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你去做你想做的、应该做的事情吧。我永远都不会怪你的。”   赵明明看到江城北瞳仁中小小的自己,泫然欲泣的样子,整个人似乎都在发着抖。可是她没有别的办法,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江城北走向绝境,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她似乎还要说什么,却被江城北一把紧紧抱在怀里,他抱着她像是用尽了全力,骨头都像是要折了一般,似乎她就是他此生最不能失去的一切。   “明明,你不要犯傻气了。我不会让你像我的妈妈那样过完一生,也不会让你像你的妈妈那样生活。我也不会让我自己成为周钊平那样的人。   “我的确不想输,更不甘心这样输。可是我不怕输,人生本来就是一道道的选择题,我很庆幸,我还有得选,还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选。   “你可能不知道,我多高兴认识了你。在没有认识你之前,我的人生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击败东方实业,为了这个目标,就算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但是你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你让我开始想去探索生活的另一面,让我想去过一种除了东方实业以外其他更多的生活。我想跟你在一起做饭,洗衣服,看电影,旅游,生孩子,吵架,给我妈妈扫墓,我想跟你在一起做完所有的事情,再一起变老。”   赵明明掉下眼泪来,心中说不清幸福还是酸楚。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情愫瞬间充溢,那样浓烈,让她几乎无法盛满,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只能任由这种情愫在她的胸中满涨。   江城北那样的一个人,对她的情意至此,又还需要什么别的言语呢。有他这样待她,这一生不论祸福、贵贱、生老病死,赵明明都必将只追随他的脚步,义无反顾。   夜半的时候,江城北睁开眼睛,这么多的事情,他很难睡得踏实。窗外倒是有极好的月色,银白色的月光覆盖着大地,一地的清辉。明亮的月光照进来,让屋子里的一切也清晰起来。   江城北轻轻翻了个身,看了看赵明明。她睡得很熟,呼吸轻浅而均匀,睡着的面孔更显恬静,像个无知无识的孩子,让江城北禁不住心头一阵柔软。别人都觉得他坚硬而强韧,做事情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为达目的可以不顾一切。曾经,他也认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为了击败东方实业,多大的困难,他都可以克服,多大的代价,他也愿意付。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辗转之间,江城北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自己的母亲,善良而隐忍的母亲,过着最艰辛的日子,含辛茹苦地养大他,却从不曾抱怨过那个遗弃她的男人。江城北想到泰悦,想起初创泰悦的日子,披星戴月,历尽艰难。想起泰悦的员工,跟着他开疆拓土,一步一步将公司经营成今天的规模。   其实,对于自己的选择,江城北并不后悔。他也没有丝毫动摇过要击败东方实业和周钊平的决心,他相信自己一定会东山再起。只是这么好的开局,而这样的结果,让他觉得惋惜,只差这么一点点,他就要做到了。   商场的风云变幻,生意人的唯利是图,在这场泰悦与东方实业的收购与反收购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本来捧着江城北的投资人、银行和一些股东,一看形势不对,立刻倒戈,利益当前,纷纷向东方实业和周振南示好。   江城北和陈峰用了一切可用的办法,每天两个人都在办公室商量对策直至半夜。这天,陈峰将可筹集的金额拿给江城北看,一连串的与东方实业的明争暗斗,让他的人也瘦了不少,一件西服穿在身上都有些空荡荡的。眉目之间都是极度的疲惫,似乎整个人都是紧咬着牙关,凭着胸中的一口气苦苦坚守到现在的。   江城北看了陈峰一眼,知道他已是不堪重负,目前的这种情况,任谁也是无力回天,不过是尽力而已。   江城北看着陈峰,温和地道:“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快回去洗了澡,睡一觉再回来上班。”   陈峰看着江城北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实话:“城北,这样下去,我们支撑不了多久了。”   江城北看着陈峰满脸的无助与茫然,心中似乎也升起了无尽的感慨,仿佛有一种兄弟间情谊的慰藉,又似乎有一些隐隐的内疚。他无语地拍了拍陈峰的肩,轻声说:“陈峰,没有关系,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要你还愿意跟着我干,我向你保证,用不了几年,我们还会再建一个新的泰悦,我们依然可以收购东方实业。”   陈峰又和他说了几句话,才离开公司回家。江城北站在自己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夜幕下城市里的华灯璀璨,伫立在夜色中的写字楼里灯火通明,一幢幢好似丛晶林立。这样明亮的霓虹,已经让人无法仰望遥远的夜空。抬头望去,只能看到渐次浓重的黑,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溶进了这无边的夜色里。   周振南的反收购进行得十分顺利,又因为有强大的资金后盾,大举反攻,迅速就拿下了泰悦25%以上的股份,成为泰悦的第二大股东。只差稍许,他就将大获全胜。   而泰悦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情形急转直下,连前期投入的项目也因为资金链断档而陷入各种危机。虽然江城北依旧努力主持着大局,但是整个市场一边倒地倒向东方实业,几乎已无力挽狂澜的可能。为了泰悦公司,江城北只能出售自己手中的泰悦持股。   胜利,已然就在周振南的眼前,触手可及。   周振南看着屏幕上的报表,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渴望已久的胜利却没有想象中的愉快,反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失落。只是整个人如释重负,觉得这一切终于就要结束了,他和江城北,终于就要有一个了结。   接到医生电话的时候,周振南正在开会。他只是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号码,就立刻中止了会议,驱车赶往医院。一到医院,他便直接进了周钊平主治医生的办公室,说:“张大夫,我爸爸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张大夫看了一眼周振南,犹疑了一下,还是直接说:“周先生,周老先生的病情最近出现了反复,坏死和损伤的心脑细胞扩散得非常迅速,如果栓塞突然发作,时刻都有可能发生紧急情况,希望你有一个心理准备。”   周振南听了医生的话,人怔在那里,只觉得心下一阵茫然,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他极少有这样束手无策的时候,此时,脸上也不禁浮出少有的凝重神色。   “还有什么办法吗?”   张大夫听他这样问,无力地摇了摇头。周振南知道医生已经尽了全力,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道:“那我去看看我爸爸。”   等进了病房,周钊平却不在,问了护士,才知道原来周钊平到花园里散步去了。花园里桂花的香气四溢,偌大的园子里三三两两开着紫薇花,一簇簇地堆挤在枝头,十分好看。草坪上的喷头正浇着水,细长的水柱四下喷涌出来。虽然已经是秋天了,草坪却还是十分鲜绿,刚浇过水,上面都是晶莹的水珠。   周钊平坐在树下的一排椅子上,披着一件深色的外套,看着园子里的花木出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脸上萧索的神情好似秋日随风飘落的落叶,让一旁看着的人都觉得无尽惆怅。   他头上的白发在满园子花木中显得格外刺目,因为瘦,更加显得单薄与苍老。再怎么无限的人生,再多么辉煌的成就,在生老病死面前,都显得那么不堪一击。这样看去,周钊平与其他普通的老头并没有什么不同。   周振南远远地看着正在一步步走向衰竭的父亲,心中只觉得复杂莫名,心疼,嗔怪,感慨,又觉得有淡淡的酸楚。他略站了一会儿,调整了下情绪,才向周钊平走过去,唤道:“爸。”   周钊平听到他唤他,扭过头笑起来,说:“振南,你来了。”   周振南点了点头,在周钊平旁边坐下来,帮他把身上的外套披好了,才说:“这里空气真好。”   “是啊,这里的空气真好。”周钊平说着,转过头来看着周振南,说,“振南,我知道你不容易,身上扛着东方实业这么大的责任。无论你想要做什么,都要先从东方实业的利益和角度去考虑。”   周振南听父亲这么说,禁不住鼻子一酸,但又觉得高兴,原来这么多年,自己的父亲一直都是知道的,顿时,心里只觉得百味杂陈,可是面上却只是笑着,道:“责任是有点重,可是福利也不错。金钱、美女、地位一个也不缺,所以,重点儿就重点儿吧。”   他这样一副神态逗得周钊平也禁不住笑起来,看着周振南目中都是慈爱之意。好一会儿,才道:“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就知道其实这一辈子能让你惦记的,跟金钱、美女、地位一点关系也没有。”   周钊平说着顿了一下,眼睛向远方望去,落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我这一辈子做过很多事情,有让我骄傲的,有让我自责的,可是不管怎么样,我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虽然很多事情让我觉得遗憾,但是想一想,有时候遗憾也是种念想。”   “爸,您别说这样的话。您得好好养着身体,还要看我结婚、生孩子、抱孙子呢。东方实业这样的担子您都担下了,挑了这么多年,挑成了行业的翘楚,还怕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人哪有不生病的呢,您就好好地放宽了心吧。我刚问张大夫了,他说您身体硬朗着呢。”   周钊平听周振南这么说,不忍再让儿子失望,便微笑着拍了拍周振南的手背,说:“对你我很放心,也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只是,我想见见城北。”   听周钊平说到江城北,周振南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才说:“爸,有些事情是天意。”   周钊平听周振南这么说,脸上的神气也沉寂了下来,轻叹了口气,才喃喃地道:“对,有些事是天意。”   犹豫了很久之后,赵明明终于还是去找了自己的母亲。庄馨没料到赵明明会主动给自己打电话,语气里都是惊喜:“明明,你好吗?你能主动打电话给我,我很高兴。”   赵明明听着庄馨惊喜交加的语气,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迟疑了一下,才说:“妈妈,您有空吗?我想跟您说点事情。”   庄馨听她这样说,连忙应道:“有有有,你在哪里?我现在就过去。”   赵明明想了想,说:“还是到上次跟您见面的那个咖啡厅吧。”   “好。”庄馨听她这样说便一口应下了,道,“我马上过去。”   那个咖啡厅还是老样子,只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咿咿呀呀学说话的孩子好似长大了许多,圆滚滚的小身子跑来跑去,十分可爱。满是稚气的声音唤着“妈妈,妈妈”。因为一连串的事情,赵明明本来心情阴郁,此时见到这样的情形,也禁不住露出笑来,觉得心头柔软。   赵明明正微笑地看着孩子,突然听到庄馨唤她:“明明。”   赵明明抬头便看到庄馨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也便唤了一声:“妈。”   “明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庄馨一见到赵明明,人还没坐下,便惊诧地说道。   赵明明看了眼母亲,心中百转千折,复杂莫名。略沉静了一下,便直接道:“妈妈,有件事情我想请您帮帮我。”   庄馨原本拿着杯子正要喝水,听她这样说,端着杯子整个人不禁怔在那里。仔细打量了一下赵明明,将杯子又放下了,说:“什么事情?”   赵明明看着庄馨,迟疑了片刻,但还是说:“您可不可以请何先生不要对江城北赶尽杀绝?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我也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做,但是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才来找您的。”   赵明明说着,忍不住鼻头一酸,眼泪就几欲夺眶。   庄馨见赵明明这个样子,也大概明白了原委,心下一沉,又觉得说不出的感慨,好一会儿,才说:“我可以跟他说,但是你也是知道的,江城北和何淼的事情,又是生意上的事情,我能不能说得动他,我也没有把握。”   赵明明听了庄馨的话,点了点头,说:“江城北的公司到现在这个境地,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我,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什么也不做,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得试一试。现在我只能求您了。”   庄馨看着赵明明,她一向知道这个女儿的脾气,倔强刚硬一如她的父亲,宁可咬碎了牙往肚里咽,也不会轻易低头求人的。况且,她对她和何建辉的关系,一直都不肯原谅,若不是血脉相连,早就与她成了陌路。这次一定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找她的。   庄馨想着,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心中更是百味莫辨,错综复杂。看着赵明明,道:“明明,这么多年,妈妈一直明白你的心思。我也一直希望能为你尽一点母亲的心意。这件事情,我一定尽我的全力,但是泰悦和东方实业的事情牵涉太广,又是利益相连,何淼又刚和周振南订了婚,能不能办得了我也不知道。”   “谢谢。”赵明明听庄馨这样说,知道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她心里也明白,这场收购战到现在的样子,也只能是尽人事而已。   “江城北对你好吗?”到底是母亲,庄馨虽然知道江城北、何淼、赵明明之间的大致始末,还是忍不住问道。   赵明明听到庄馨说到江城北,原来一脸的沉重也禁不住露出微笑来,轻声道:“好。其实他是不是泰悦的老板,有没有钱,我并不在意。只是这个公司是他白手起家,一滴血一滴汗打拼出来的,我明白他的心愿,不能看着他就因为这样失败了。”   庄馨见赵明明这个样子,伸出手握着她的手,道:“你的心思妈妈都明白,你放心。”   赵明明听了庄馨的话,心里更是辗转反侧,抬头看见庄馨眼角的细纹,虽然一直养尊处优,可是岁月依然在她的脸上刻下沧桑的痕迹,脸庞比起年轻的时候也暗淡了许多。赵明明想起这些年来自己对母亲拒之千里的态度,对她的排斥和隐忍的恨意,心里忍不住生出几分歉疚来。   这世界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在咖啡店门口分别的时候,赵明明仍旧不放心,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叫住庄馨说:“妈妈,拜托你。”   庄馨看着赵明明,拍了拍她的手,点了点头示意她自己一定会尽力。见母亲这样再三保证,赵明明才转身离开了。   何建辉现在一般都住在庄馨这边,除了家里有什么事情,平常是难得回去一次的。这天,下了班回家,见开门的是家里的保姆,怔了一下,便问:“庄馨呢?”   那保姆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看上去爽利干练,又一直跟着庄馨,虽然是个保姆的身份,做的却是管家的事情。听何建辉这么问,只是笑道:“庄小姐在厨房呢,说是您最近工作太忙,吃饭总是不香,今天亲自下厨给您做饭呢。”   “是吗?”何建辉听了保姆的话,似乎起了兴致,将手里的公文包放下便往厨房走。庄馨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何建辉,头也不回地说,“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这饭刚好,你就回来了。”   何建辉听她这么说,哈哈一笑,走近了,道:“这都好了,我想帮忙也插不上手了。”   庄馨听他这么说,抬头笑着白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看砂锅里的汤,说:“头发都白了,还学那些小年轻油嘴滑舌的。”   何建辉听她这么说,也不辩解,只是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她。初见庄馨,已经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她所在的公司承办了何氏的一个重要会议,白色的衬衣外面穿一件浅灰色的羊毛背心,黑色的长裤,有漂亮的容颜,最难得的是温柔和耐心。因为何氏是甲方,对于会议的会场布置、会议流程反反复复,提出了许多无理要求。何建辉在一旁冷眼看着,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员工有些过分。可是庄馨并不介意,依旧十分耐心,一次次地更改方案,不厌其烦地一次次跑到何氏的公司进行说明,没有半分的不耐之意,让何建辉十分意外。   会议大获成功,何建辉便借口感谢,请庄馨吃饭。他阅人无数,见过很多女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庄馨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心里竟忍不住生出几分失落之意来。后来,他把何氏所有会议的承办工作都交给了庄馨所在的公司,指定让庄馨负责,渐渐地,也就熟知起来。知道庄馨的丈夫已经去世了时,惋惜之中却生出了几分暗暗的欣喜,连带着,对庄馨的态度也似放松了许多。   何建辉记得那天跟赵欣瑶大吵了一架。赵欣瑶是火暴性子,三言两语,观点稍有不和,脾气一上来,便大动干戈。何建辉觉得累,不想再吵,便来到办公室,发现庄馨与他的员工开完会还没有离开,在会议室整理资料。办公室的灯光落在她的脸上,照出她秀美的脸和安静的神态。何建辉看了一会儿,心里竟生出了莫名的悸动。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将庄馨唤到办公室,问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是怎么开始的,何建辉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是自己吻了庄馨,好像就是这样,便开始了。起初,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渐渐地,竟沉迷了进去,慢慢地,身边就只有了庄馨一个女人,就这样,一直到了今天。这么多年,他和庄馨在一起的时间远远多过和自己妻子赵欣瑶在一起的时间。   庄馨的菜烧得很好,色香味美,又都是何建辉爱吃的菜。庄馨盛了碗老鸭笋汤端到何建辉的面前,说:“你先喝点汤,再吃。”   看何建辉喝完了汤,又夹了些龙井虾仁,说:“尝尝我做的虾仁能不能吃。”   何建辉吃一口,连连点头,赞道:“真是不错,茶香和虾味并存,很地道。”   庄馨听他这么说,笑了起来,又给他夹了些别的菜,说:“我知道肯定比不了外面那些大厨,就是吃个心意。”   何建辉听她这么说,拍了拍庄馨的手,也给庄馨夹了些菜,说:“你也吃。”   庄馨点了点头,对着何建辉笑了一下,自己也吃起饭来。两个人吃着饭,又说了些话,吃完饭,待保姆安排人收拾了餐桌,庄馨泡了杯参茶拿给何建辉,在他旁边坐下了,才说:“建辉,这么多年我没有对你要求过什么吧?”   何建辉听庄馨这么说,禁不住一怔,扭头看着她,道:“庄馨,你今天这是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年纪大了,总是想着孩子。你生意上的事情,我知道我不应该也没有立场过问。可是为人父母,我想为我女儿说几句话。   “我这辈子,只有明明一个孩子。这孩子气性大,知道我跟你的事情之后,一直都不肯原谅我。从上大学开始,便自食其力,不要我的钱。这些年,我也没有怎么照顾过她,心里对她,是很歉疚的。你们做生意的事情我不懂,可是我知道江城北是明明的心上人,江城北现在虽然身临绝境,只要你说句话,他就不至于必死无疑了。”   庄馨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何建辉,目光复杂,像是期盼,又像是企求,过了一会儿,才接着道:“你肯不肯答应我这一次,不要对江城北赶尽杀绝?这辈子,就这一次。”   何建辉看着庄馨,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慨,只觉得盘根错节,复杂莫名。他握住庄馨的手,道:“前段时间,江城北来见过我。当时他和淼淼手牵手,跟我们商量结婚的事情。我从来没见过淼淼这么高兴过,也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在乎过一个人。虽然我知道江城北未必有多喜欢淼淼,可是我再一想,只要淼淼高兴,就随她去吧。   “淼淼这次和周振南订婚事先完全没有跟我说,我也是从报上得知的消息。我不相信淼淼这个时候和周振南订婚是因为什么爱情。可是为人父母,我能怎么办。   “庄馨,你心疼你的女儿,我也心疼我的女儿呀,这些年,我也亏欠她很多。”何建辉说着握住庄馨的手,说,“孩子们任性,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做父母的……”何建辉话没有说完,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庄馨听了何建辉的话,坐在那里没有动,像是出着神,又像是在想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是啊,儿女们的事情,我们做父母的,能怎么办呢。只怨我女儿没有一个有权有势的好爸爸。”   何建辉听到庄馨的话,人愣了一下,仿佛完全没有想到庄馨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么多年,庄馨极少有发脾气的时候,即便生气,也是和颜悦色,不说一句重话。好一会儿,何建辉终于站起来,说:“你今天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庄馨轻轻“嗯”了一声,仍只是坐在那里,连何建辉离去也没有动。 第十章 唯有爱不朽   人生起落,可倚靠的不过就是自己的一双手,一点血脉,一个亲爱的人和二三知己而已。也正是因为有着这份情意,才能在这汲汲营营的生涯里坦然活下去。   江城北到球场的时候,周振南已经到了。秋日的清晨,已经有了些凉意,但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又因为远离城区,太阳破云而出,连天空也好似显得更加蔚蓝。晨间的鸟儿鸣叫,不时地响起啾啾的声音。空气里都是芳草的气息,修剪得十分精细的草坪绵延起伏,好似望不到尽头一般。   其实江城北和周振南都不怎么热衷高尔夫,只是会员制的地方人少,又是秋天,来打球的人更少,方便谈事情。江城北很快便换好了衣服,因为天凉,两个人都穿了长袖的衣服。穿着白色制服的球童跟在他们的后面亦步亦趋,大概因为是早上,偌大的球场,只有他们这一组打球的人。   “我以为我要等你个十几二十分钟,想不到你竟然先到了。”   周振南听江城北这么说,抬起头来看着江城北,道:“江城北,我虽然不喜欢你,但是我很尊重你,同时也很钦佩你。虽然胜负已见分晓,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你的看法。”   “谢谢。”江城北说着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周振南直接说道,“我手上泰悦的股份,你出多少钱?”   周振南没料到江城北这样直接干脆,不禁怔了一下,但只是瞬间,便恢复了惯常的样子,问:“为什么会直接卖给我?”   “反正我已经输了,不如爽快一点,把股票都卖给你,也不用大费周章卖给别人,让那些人再卖给你,中间再赚一笔。不如你把钱都给我,大家都不费这个事。”江城北说得坦荡磊落,看着周振南亦没有半分气短,丝毫没有失败的狼狈。   “好,你开个价。不过我现在答复不了你,需要董事会开会讨论一下。不过我可以保证,只要你开出的价钱不是十分离谱,我会让董事会顺利通过。”   江城北写了一个数目给周振南,周振南接过看了一下,露出笑来,说:“其实,你可以再开高一点。”   江城北却摇了摇头,说:“不用,我是卖股份,不是敲竹杠。”   “好。”周振南听他这样说,也不再啰唆,道,“一旦敲定,我会立刻告知你结果。”   江城北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转身便向球场外走。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又走到周振南的面前,说:“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我虽然也不怎么喜欢你,但是,你覆灭了我心中养尊处优大少爷的草包纨绔形象。”   周振南没料到江城北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禁不住惊讶地皱了皱眉头,好一会儿,才说:“谢谢。”   周振南说着犹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江城北,我爸爸想见见你。”   江城北一怔,双腿好似陷进了脚下绵软的细草里去,带着露珠的草坪濡湿了他的裤脚。一瞬间,所有的一切好似都安静了下来,那样的安静,似乎无法呼吸,让人窒息一般。阳光渐渐升起来,照在他的身上,江城北眯了眯眼,这样的光芒,让人眩晕。   “他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医生已经通知我要有思想准备。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见一见你。”   “见一见我?”江城北低声重复了一遍周振南的话,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喃喃自语,可是语气里都是嘲讽与鄙夷。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看向周振南,问,“他凭什么?我为什么要见他?就因为这是他的愿望,所以我就要去见他吗?   “周振南,你知道吗?我妈妈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再见他一面,盼了很多年,到最后都没有实现,死不瞑目。”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已是今时今日的江城北,说起这些往事,他的脸上还是隐忍的悲愤。   周振南看着他,心里不知道是怎样复杂的一种感触。一时之间,他不知道告诉江城北父亲的身体状况和心愿,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也许他应该顺其自然,由命运来决定这一切。不,他不应该。虽然他没有任何权力替任何人做决定,但是至少应该将真实的状况告诉江城北,告诉他想见他是父亲生命中最大的愿望。   “江城北,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很羡慕你,因为你人生的目标可以由你自己掌握,你所做的都是你真正想做的事情,不用犹豫,不用顾忌,也不用怀疑。也许你受过我不能想象的委屈,吃过我不能置信的苦头,但是你的人生是自由的。   “而我,一生下来,就只有一个使命,就是要让东方实业的基业长青,这就是我人生的全部意义。我一生的生活轨迹,读什么书,受什么训练,选什么样的对象都只能以这个目标为前提,永远不能争辩,更不可能抗议。也许这是很多人盼望的命运,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   周振南说着轻轻笑了笑,眼神中透出一种迷茫,扭过头来看住江城北,问:“你说这样的人生是幸运还是不幸?”   江城北看了看他,才说:“幸或者不幸已经不重要,你是周振南,就注定只能过一种生活。就像你只能做你爸爸的儿子,而我,只能做我母亲的儿子。”   周振南听了江城北的话,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过了好久,才看着他点了点头,说:“你说的不错,我只能做我爸爸的儿子,你也只能做你母亲的儿子。”   江城北和周振南都无法预测命运会将他们推往何方,但是,所有的故事,都会有一个结局,就像所有的恩怨,都会有一个了断一样。   而现在,未知的结局正在向他们走过来。   “叮铃铃”的电话声将赵明明惊得一慌,她快速拿起电话,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妈妈”二字,不知怎么的,心里的紧张和惊慌好似到了极致,连拿着电话的手也不禁发起抖来。她颤颤巍巍地划了两次屏幕,才将这个电话接通了,道:“妈妈。”   庄馨听到赵明明的声音,禁不住一阵辛酸,说:“明明,对不起。”   听了庄馨的话,赵明**里一个突,心中的失望好似到了极处,反而原本“怦怦”的好似擂鼓的心跳平静了下来,只是觉得说不出的茫然。像在大海中遇上风暴漂流的船只,失去了立在岸头最后一点闪烁的光芒,只剩下滔天的海浪和狂风,和没有尽头的黑暗。   赵明明握着电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妈妈,一定很难为你。”   她这样冷静的语气,让庄馨担忧起来,便连忙安慰道:“明明,你别着急,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劝劝他。”   赵明明听着轻轻笑了一下,像是自嘲,又像是无谓,说:“算了,妈妈。何建辉这么做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她这样的语气,即便是隔着电波,也让听着的人心里忍不住涌起一阵悲悯,觉得开口安慰也只是多余。   最后,赵明明终于还是去找了何淼。在江城北第一次见到何淼的那间茶室。   华灯初上的时分,有皎皎的月光,照在青色石墙琉璃瓦的房子上,带着古意的轩窗里灯光明灭。赵明明敲门进去,何淼抬眼见是她,只是捧起面前桌子上的茶轻轻吹气,并不说话。可是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冷冷的居高临下的气势。   赵明明站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开口:“何小姐。”   何淼听到赵明明唤她,露出笑来,眼波一瞥,十分倨傲,示意赵明明继续说下去。   “何小姐,要怎么样你才可以放过城北?”   “城北,”何淼十分不屑地学着赵明明唤了一遍江城北的名字,说,“赵明明,你倒是叫得亲热。江城北对你不好吗?身上穿来穿去怎么还是这几套衣服,这个你得跟你那妈好好学学,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点,这样兴许还能跟得长久一点。”   何淼的话尖酸而刻薄,眼神好似淬了毒,刀片一样盯在赵明明的身上,闪着幽冷的寒芒。赵明明只能站在那里,任由何淼对自己发泄她心中熊熊的怒气。   也许是因为胜券在握,这次何淼看起来从容许多,并不着急,脸上还带着几分得意的笑意,只有眼神凌厉。红杉木的茶桌上还放着几样佐茶的糕点,一味味做得十分精细可爱,好看得让人不忍下口。   何淼让赵明明站在那里,却不看她。只是自顾自地喝了口茶,又略尝了一两样糕点,才像是想起了赵明明一般,回头看着她,说:“赵明明,你是来求我的吧,求人就应该有个求人的样子。”   茶室外面的走廊里挂着灯笼,在夜风中微微地晃动着。隐约有音乐传过来,细听才觉出是有人在唱评弹。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过了一会儿,赵明明终于走到何淼的面前。   何淼仍只喝着手里的茶,不看她。直到赵明明屈腿跪了下去,何淼才满意地笑了一下,抬起眼波看了她一眼,说:“你行这么大的礼,要求我什么?”   石头磨成的地砖,硬而凉,赵明明只觉得好似针扎一样的疼。她的背脊挺得很直,这样跪着,好似也并不难堪,说:“何小姐,这次你可不可以放过江城北一次?”   听赵明明这样说,何淼突然笑了起来,开始只是轻轻地笑,后来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似笑得都要喘不过气来了一般。好容易何淼止住了笑,她低头看住赵明明,说:“如果你跟江城北一拍两散,我还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何小姐,我不能离开城北,只要他不离开我,我就不会离开他。”   何淼听了赵明明的话,看住赵明明,赵明明亦看住她,两个人也不知道就这样对视了多久。突然,何淼将自己手里的茶翻手从赵明明的头上淋了下去。   热热的茶水还带着一点烫人的温度,已经泡开的茶叶淋了赵明明一头,茶水从头顶滴下来,模糊了赵明明的双眼,还有一些水珠从赵明明的脸庞两侧淅淅沥沥滴落下来。   “赵明明,这杯茶是为了我妈妈。”何淼说着,又从桌上拿起另外一杯斟满了水的茶杯从赵明明的头上淋下,说,“这一杯,是为了我自己。   “我告诉你,赵明明,想让我放过江城北,门儿都没有。我不但不会放过他,还会对他赶尽杀绝,现在整垮的是他的泰悦,以后,不论江城北做什么生意,我都会跟他争,跟他抢,逼得他无路可走,这辈子也别想东山再起。   “还有你,赵明明,你以为攀上了江城北就飞上了枝头。我偏要让你愿望落空,让江城北做不了有钱人,看你能跟他撑多久。”   何淼以为赵明明会站起来掉头就走,没想到她却仍然跪在那里没有动,不禁得意地笑起来。也不说话,只是唤了服务员换了茶水和茶点,细细地品起茶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何淼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接通了,笑意吟吟地道:“我喝茶呢,你有什么事,来找我吧,我这里有好戏看。”   周振南一进茶室,便被惊得怔在那里。他扫了一眼现场的情形,很快便明白了大概是怎么回事,蹲下去扶起赵明明,说:“赵明明,你是疯了还是傻了?”   何淼听到周振南唤出赵明明的名字,十分惊讶,看着周振南,说:“咦,你认识她?你知道她妈是谁吗?就是那个万年情妇庄馨。江城北就是因为她才悔的婚,母女两个人,一样的贱,专门抢别人的男人。”   “够了,何淼。”周振南大声喝止住得意扬扬的何淼,用力搀起赵明明。大概是因为跪得太久了,猛一起来,赵明明只觉得眼前一黑,头晕目眩。周振南用力扶住她,说,“我先送你回去。”   赵明明看了周振南一眼,点了点头。周振南扶着赵明明到了车上,抽出纸巾替她擦拭头上残余的茶叶,说:“赵明明,你怎么这么笨?”   赵明明抬头看了一眼周振南脸上又气又急的表情,笑了一下,才说:“我找何淼碰碰运气。”   “找何淼碰运气,你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吗?”   “我也知道是自取其辱,可是你们都不肯放过江城北,能怎么办呢。”赵明明说着,抬头看住周振南。   她的眼神像是企求,又像是无望,让看着的人都觉得悲悯。周振南心里只觉得说不出复杂莫名。发动了汽车,说:“我送你回去吧。”   周振南只送过两次赵明明回家,可是却把路线记得十分清楚。因为过了交通的高峰期,一路上十分畅通,没用多少时间,便到了小区门口。周振南在路边停了车,扶赵明明下车。没想到却碰上了回家的江城北。   江城北一见赵明明这样子,便立刻快步走上前去,从周振南手中扶过赵明明,眼中都是担忧和关切,问:“明明,发生了什么事情?”赵明明一见到江城北,便握住江城北的手,眼中的泪水也终于落了下来,攥着他,唤:“城北。”仿佛受了委屈看到家人的孩子。   周振南见江城北和赵明明如此,心中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触。说:“赵明明去求何淼,希望她能对你网开一面。”   江城北扶着赵明明进了屋子,让她坐下了。自己到卫生间拿了浴巾替她擦头发,天气凉,头发干得慢。赵明明的发梢还淌着水珠,湿漉漉的头发一绺绺地团成一团,发丝之间都是茶渍,残茶的味道混在头发里。   “我去洗个澡吧。”赵明明站起来,看着江城北,笑着道。   江城北点了点头,看着赵明明进卫生间。从背后看过去,赵明明的身影瘦削而单薄,仿佛又瘦了许多,一件薄薄的外套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江城北的心里泛起一阵心疼,开口唤住她:“明明。”   赵明明听见他唤自己,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住江城北,问:“怎么啦,城北?”她的眼睛望着他,仿佛只能看得见他,仿佛他就是她的全部,小小的瞳仁里都是浓浓的情意。   江城北搂住赵明明,亲了亲她的额头,看着她,说:“以后你不要再这样傻气了。”   赵明明的头靠着江城北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里最后的一点委屈也烟消云散,说:“其实我也没有想过何淼真的能放手,只是想让她出口气,也许她会留几分情面。”   江城北听她这样说又是心疼又是难过,越发搂紧了她,说:“我并不需要何淼留什么情面,我不怕输,也不是输不起。明明,你要相信我,我一定还会回来实现我的目标的。”   赵明明搂住江城北的腰,轻轻地说:“城北,我相信你。”   第二天,江城北晚上有一个应酬,没想到却碰到了何淼。何淼看到江城北,笑得一脸得意,走到江城北的面前,说:“江城北,好久不见。”   江城北不想与何淼纠缠,没有理会,只当没有看见正要走过去,却被何淼挽住胳膊,说:“这么久不见,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跟老朋友聊聊的吗?还是你最近忙糊涂了?”   江城北从何淼手中抽回自己的胳膊,说:“我想说的话,大概何小姐都不想听。而我,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跟你聊天。”   何淼被江城北气得一怔,眼睛一瞪,正要发作,但很快却露出笑来,说:“江城北,你给我点意见,我拿到泰悦公司的管理权后该如何管理泰悦好呢?”何淼说着,看着江城北眼珠转了转,接着道,“要不,我请你来当泰悦的总经理,继续管理泰悦公司如何。毕竟是老东家,熟门熟路。或者……”说到这里,何淼停了下来,盯住江城北,说,“或者,你求求我,也许我会放过泰悦也说不定。”何淼说完目不转睛地盯住江城北,看他的反应。   谁知江城北只不过轻轻笑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十分坦然,既不窘迫也没有狼狈,一如平常,说:“何小姐,要是你拿得到泰悦的管理权,那我恭喜你。何小姐出身名门,家学渊源,还需要我的指点吗?至于请我当泰悦的总经理,何小姐你就不要白费这个力气了。若是你想羞辱我,那你随便。不过何小姐,你先把泰悦看好了,别刚刚左手拿了管理权,右手就送了出去,那就是竹篮打水空欢喜了。”   何淼没想到江城北这样不卑不亢,对着自己的冷嘲热讽既不气短也不让步,反而显得她锋芒毕露,了无意趣,这样铩羽,何淼心里的烦躁终于再也忍不住表露了出来。说:“江城北,就算你嘴皮子耍得再顺溜也没有用,你已经输定了。”何淼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般,面上笑容一展,看着江城北,道,“我还有个有趣的事情说给你听。昨天,赵明明来找我的事你知道了吧。她为了你还真豁得出去,在我面前说跪还真就跪了。”   江城北听了何淼的话一怔,他只以为赵明明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却没想到连尊严也拱手送上了。他看着何淼得意扬扬的样子气得握紧了双手,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何淼见他这个样子,越发笑得开怀,大概是从前为了要风度,许多刻薄话藏在心里,积累了很深的压抑,而此时,一开口便是恶言:“江城北,你终于沉不住气了。看来你对这个赵明明倒真是真心实意。不过,她那样的女人,最会逢场作戏,你小心阴沟里翻了船。想想赵明明的那个妈,就该知道她是个什么德行。”   江城北怒到极处,人反而平静了下来,他从一旁的桌子拿过一杯水,猝不及防地迎面倒向何淼。何淼哪里受过这样的阵仗,当下便脚跳手挡,发出尖利的叫声,看着江城北,脸青得好似要黑了一般。   江城北却仍旧不慌不忙,抽出一张纸巾边擦手边说:“何淼,我本来并不打算与你计较的,这是你自找的。这杯水,是我替明明还给你的。奉劝你一句话,好自为之,我江城北就算没有了泰悦我还是江城北。”   江城北说完便从何淼面前走了过去,留下何淼一个人狼狈地站在那里。这时,穿着制服的服务员走过来,问:“小姐,是否需要帮助?”   何淼一腔怒气正无从发泄,双眼一瞪服务员,吼道:“滚开。”说着,伸手将怔在那里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服务员推到一侧,气冲冲地离开了。   周振南正在饭店包间里看菜单,见一脸气急败坏冲进来的何淼,衣服上都是水渍,忍不住笑嘻嘻地道:“老天还真是有眼,这么快就现世报了。”   何淼见周振南这样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又想起刚刚江城北的样子,心里的怒气终于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出来。她伸手拿起面前的杯子就向周振南扔了过去,她扔得又快又急,幸好周振南反应得快,躲闪开了。可是何淼还不甘心,又拿起一个向周振南扔去,还用脚踢翻了一旁空着的椅子。   周振南见何淼像是发了狂一般,这样的歇斯底里,心里也来了脾气,走上前去,握住何淼的双手,制止住她,呵斥道:“何淼,你发什么疯?”   何淼被周振南吼得怔在那里,抬头见他满脸都是厌恶,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阵难过,禁不住眼泪就流了下来。   “赵明明是个什么东西,江城北竟然为了她用水泼我。”她说着看向周振南,道,“我是真的喜欢江城北的,从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喜欢。我留意过他很多的事情,一直等一个机会接近他。我处心积虑了很久,直到他宣布要收购东方实业,我就知道机会终于来了。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找我爸爸的,只要他来找我的爸爸,我和他就会**不离十。你知道我当时有多高兴吗,周振南。”   何淼说着看向周振南,脸上的神情还带着一点欣喜,让周振南看着也不禁有了几分感慨。可只是转瞬,眼中仅有的一点温柔也变成了犀利,还有浓烈的怨恨,可能是因为心中想起了什么,何淼好似咬着牙一般,脸颊也凹了进去。   “可是江城北瞎了眼睛,居然会看上赵明明。赵明明有什么好,有我好看吗?有我有钱吗?就凭她那个给人做了一辈子情妇的妈妈,她还能是个什么人。等江城北新鲜劲一过,还不是有多远扔多远,我看她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她说得咬牙切齿,越说心中越是不甘,本来俊俏的脸也好似扭曲变了形一般,眉目之间都是无尽的恨意。她略停了一下,又接着道:“江城北既然愿意为了她连公司都不要了,那我就成全他。等他没有了公司,没有了钱,欠了还不完的债,我看他还能不能这么得意,看他要把赵明明这个女人怎么样。”   何淼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周振南,不耐烦地说:“你做事情怎么这么慢,对泰悦的收购什么时候能完成?”   周振南看着何淼,看着她因为憎恨而变形的脸,摇了摇头,才说:“何淼,你不觉得你自己很可怜吗?”   “我可怜?”何淼听了周振南的话一怔,但很快便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看着周振南问,“我有什么可怜的?”   “你说你要是没有了钱,没有了这个有钱的爸爸,你又能得意到什么时候呢?”   何淼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不禁被周振南问得愣在这里。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她的心里不知是怎样的变换,脸上的神色千变万化,阴晴不定。   周振南却并没有理会,只是继续说:“你是不是觉得你随便给人一点什么都是你的恩赐,别人就该趴在你的脚边舔你的脚趾?   “我告诉你,何淼,你这是有病,心理有病。男人,不管是有钱的还是没钱的,找女朋友讨老婆都是为了踏踏实实过日子,不是为了要找个菩萨摆在那里每天供着的。这个世界,比你有钱、比你好看的女人,多了去了,既然都是花心思哄,又何必要看你的脸色。   “如果我是江城北,我也会选赵明明,不选你这个千娇百媚的大小姐。”   周振南边说边往外走,走到门口停下来回头对何淼说:“我想你现在大概没有心思跟我一起吃饭了,我就先走了。另外收购的事情,都在按计划进行中,马上就会有分晓了,你少安毋躁。我建议你不如花点心思想想收购后你怎么才能打理好泰悦。你爸爸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给你这么大的玩具,你也要玩得转才行。”   周振南说完“砰”的一声关上门离开了,只留下何淼一个人站在那里。看周振南离去,何淼的烦闷好似到了极致,挥手便将桌上的杯碗盆碟扫在了地上,一时之间,筷子、杯子、盆子叮叮当当碎了一地。可是何淼好似还不解气,又将一旁的椅子也打翻在地,直到没有了力气才停了下来。   何淼喘着气看着被自己弄得一地的狼藉,心中的怨愤却还是没有消减半分,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周振南离开饭店,走到大街上,秋日里习习的凉风扑面而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竟觉得前所未有的沉重。想着最近这一连串的事情,恩怨情仇,风云变幻。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江城北,赵明明,何淼,还有他自己,在命运的旋涡里粉墨登场,为着各自心中的梦想而执念,到底是错,还是对?   北京深秋的夜空仿如藏蓝色的丝绒,浅浅的云层幻化出各种的形状,寥寥而细碎的星子散在夜空中,像孩童明亮的眼睛。这里位置偏僻,除了偶尔经过的车辆,没有其他的人。路旁种着一种不知道名字的树,高而直。   忽然,周振南觉得说不出的倦怠,仿佛自己一直为之奋斗了很久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他掏出电话,翻到赵明明的号码,想了想,还是没有拨出去,只是发了条短信,问:“没事了吧?”   他极少发短信,一个一个地点击拼音字母的动作有些笨拙,路灯亮白的光照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映出他修长的身影。   不一会儿,周振南的手机就响了,接通了,就听到赵明明的声音:“我还OK,昨天谢谢你。”   周振南听到她的声音,阴郁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不自觉弯下嘴角,说:“你怎么不回短信,打电话过来了?”   “知道周大少爷你不习惯发短信,免得难为你,就直接给你电话了。”   “你倒是了解我。”   “也就一般般吧。”   周振南听赵明明这样的语气,脸上的笑意不禁又加深了许多。说:“你能这样说话,就证明没事了,那应该不需要我的安慰了。”   “嗯。”赵明明应了一声,才接着说,“周振南,谢谢你到现在还惦记我。”   “那是当然,你这么笨,不惦记下你,免得你受到的伤害太大,对这个世界失去了信心,出来报复社会,我得为大家做点实事。”   “滚。”赵明明笑着轻斥了一声。   “赵明明,”周振南叫了她一声,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江城北很强大,足以应付一切,真的不需要你为他受这样的委屈。”   “别人眼里的江城北也许有无限的荣光,只有我知道,他有多难。”   起初的时候,也许会因为一个人身上的光辉而心生仰慕,带着些许的崇拜。但是爱一个人爱到极致就会有这样的感受,无论这个人多么的无所不能,还是会觉得放心不下,觉得需要处处关心照顾,需要体谅,只恨不能帮他扫平所有的障碍。   周振南听了赵明明的话,没有说什么,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东方实业对泰悦的收购已经快要落定了。江城北也决定了把股票卖给我,用不了多久,就会签协议了。”   “哦。”赵明明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像是应着什么平常不过的事情。过了一会儿,她才说,“周振南,作为朋友,真心祝贺你笑到了最后。”   听赵明明这么说,周振南心里百味杂陈,想起初见赵明明时的情形来。那个时候,她谨慎而小心,跟在江城北和陈峰的身后亦步亦趋,却又禁不住好奇,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拍卖场到处乱看。   命运仿如一双翻云覆雨的手,让他们在人生的恩怨中跌跌撞撞,不论对错,渐行渐远。忽然地,周振南觉得累,仿佛筋疲力尽,只想抛开这所有的一切,倒头大睡。   上午的时候,赵明明从小区出来准备去超市买些生活用品。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忙成了一团。家里面更是弹尽粮绝,连牙膏、洗发水这些必需的生活用品也见了底。赵明明正低头看着手里的购物单子,心里盘算着有没有忘了买的东西,突然听到有人唤她。   “赵小姐。”   赵明明转头看了看四周,没发现有她认识的人,只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准备继续往前走,抬头却看见面前站着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正对着自己微笑。赵明明一怔,满面疑惑地看过去,问:“请问您是在叫我吗?”   年长的老人点了点头,微笑着道:“这样冒昧打搅你,实在是对不起。”   赵明明摇了摇头,心中越发困惑起来,问:“您认识我吗?”   那人仍旧就是满面的笑容,说:“我虽然不认识你,但是我知道你,我是周钊平。”   周钊平缓缓道出自己的名字,赵明明却恍如平地里起了惊雷,又惊又诧地看向他。说:“您找我有什么事情?”   “我没有什么事情,只是知道你是城北的女朋友,我来看看你,能不能一起喝杯茶?”周钊平将姿态放得很低,目中都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爱之情。因为年事已高且又在病中,周钊平看上去显得十分苍老,清瘦的脸上都是时间的沟壑。但在举手投足的细节中,依然可以看到他年轻时的风采。   他站在那里,并不着急,等着赵明明考虑。赵明明犹豫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周钊平,终于说:“我只能坐一会儿。”   周钊平听赵明明这么一说,十分高兴,目中都是欣喜的光芒,忙道:“不用太久,跟你说说话就可以。”   “这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地方,只有前面有一个小咖啡厅,您看可以吗?”   “可以可以,你是想走过去,还是坐车?”   “就两三百米的距离,走过去就可以了。”   赵明明说着,便迈开步子向前走,不时回过头来看看周钊平。只见他尽力地跟着赵明明的步子,可是脚下的速度仍旧很缓慢,见赵明明回头看他,便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继续向前走,自己能跟得上。   不过短短几百米的距离,周钊平就已经是气喘吁吁,可见身体已经差到了什么地步。赵明明扭头看了一下他用力地前行,可脸上都是愉悦的神情,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错综复杂,又觉得怜悯,便停下脚步转回来搀住周钊平,说:“我扶您吧。”   这样寻常的动作,竟让周钊平露出无限欢欣的神情来,对着赵明明一连声地说着“好好好”。   很平常的路边咖啡馆,十几二十平方米的面积,摆着几张原木色的桌子。因为是上午,没有客人,服务员正在打理吧台,见有人进来,其中一个机灵的小伙子连忙迎了上来,说着“欢迎光临”。   赵明明搀着周钊平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打量了一下这里的环境,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说道:“这个地方很简陋,还请您不要介意。”   “这里就已经很好了。”周钊平说着看向赵明明,说,“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懂得在哪里吃饭,吃什么饭其实完全没有关系,重要的是跟谁在一起吃饭。今天能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   周钊平说着顿了一下,抬眼看向窗外,他的眼睛看向遥远的远方,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好像陷入了进去。初升的太阳照在他的脸上,照出他脸上褐色的老年斑,照着他灰白的鬓角,也照着他脸上苍茫的神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钊平才转过头来看着赵明明,问:“城北还好吗?”   赵明明点了点头,说:“还好。”   周钊平听他这样说,幽幽地叹了口气,才说:“他从来都比我要勇敢得多。”他说到江城北,本来老去而黯淡的眼神里突然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那是他的儿子,与他血脉相连。   赵明明一直静静地打量着他。周钊平是商界里的顶尖人物,少年执掌家族生意,将一个单一的建筑公司发展为地产、零售、物流等涵盖各行各业多元化的国际性企业。在互联网刚出现时,又极具眼光地大手笔投资科技公司。是他一手奠定了东方实业如今在商场的地位。   可是也就是这个人,遗弃了爱人和儿子。在他的事业攀上顶峰之时,他曾经爱过的女人却死于贫困和绝望。   看着如今坐在自己面前已经白发苍苍,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去的周钊平。赵明明不禁觉得百感交集,心中无数的滋味混在一起,说不出的味道。   穿着制服系着黑色围裙的服务员上来问:“请问两位喝点什么?”   赵明明礼貌地把菜单让给周钊平。   周钊平摆了摆手,说:“我喝茶就可以了。”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便将菜单还给服务员,说:“两杯红茶。”   茶很快送上来,待服务员离去,周钊平才说:“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不是把生意做得有多大,而是有两个这么优秀的儿子。”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终于忍不住道:“可是这两个儿子却要自相残杀。”   周钊平听到这句话,端着茶杯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哗啦”一下就洒了出来,泼出来的水沿着桌面一路流到桌沿,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周钊平脸上的神色一怔,痛楚万分的神情瞬间爬满了他的脸庞。   是的,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两个儿子,却因为他引出的恩怨而自相残杀,不将彼此置于死地不肯罢休。想到这些,周钊平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好似被一把无形的匕首狠狠洞穿一般,锐利的刀锋在他的心口戳出碗口一般大的洞,汩汩冒出淋漓的鲜血。   周钊平脸上的神情瞬间黯淡下去,只余下难以言说的苦痛,仿佛无法呼吸,让赵明明也生出深深的怜悯来,问:“为什么您当初会遗弃城北母子,您知不知道城北和他的妈妈一直生活得十分辛苦?”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小彤怀孕。”那些早已尘封的往事,遥远得恍如隔世的记忆慢慢从周钊平的心中涌起。   赵明明这才知道江城北的妈妈名字叫小彤。赵明明虽然没有见过她的照片,但想她一定是非常温柔坚强的女性,所以从来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也从未在困苦的生活面前低头。   这个世界有很多轰轰烈烈的爱情,千回百转,求之不得,生离死别,至死不渝。有的人会说是时间的阴错阳差,有的人会说是命定的因缘际会。而有的,却无话可说,只能在垂垂老矣、生命走向终点的时候,独自回味,独自悔恨。   “我知道城北,是因为他跟我抢一桩生意。我对于一个初出茅庐却敢跟我叫板的年轻人很好奇,便让人去查了查他的一些资料,才知道,原来他是我的儿子。   “我看着他一点点地成长,变得强壮,从默默无闻到声名远播。作为一个像我这样的父亲的心情,你是很难体会的。我想告诉他,我是他的爸爸,可是我又不敢告诉他。做生意的人,其实不怕欠债。因为不论多少钱,总有个数目,也总有还完的那一天,而我对城北的亏欠,我不知道要怎么还,又怎么才能还得了千万分之一。因为知道自己实在是亏欠得太多,我没有勇气走近他,面对他。”   太多遥远而未知的往事,夹杂着这么多的爱恨、情仇、利益、身家,像一幕冗长而悲凉的戏剧。赵明明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只能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周钊平。   咖啡厅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吧台边不时传来服务员磨咖啡豆的声音。轰轰的声音短促而激烈,在这静谧之中好似震得桌子都摇晃起来了一般。   过了一会儿,赵明明终于说:“周先生,我要走了。”   周钊平点了点头,说:“好,你先走,我还想再坐一会儿。”   赵明明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站起来向外走,刚走出两步,却又被周钊平唤住,说:“你能和城北一起共同生活,我很为他高兴。城北这孩子不容易,还请你多体谅他,照顾他,包容他。我祝你们幸福。”   赵明明从咖啡厅出来,完全忘了要去超市采购的事情。她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看着马路上车如流水,尘世繁华如斯,人来人往,软红十丈。而人,有时候不过就是命运的棋子,在生命的波澜中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她突然想起了江城北,拿出手机打电话给他:“你很忙吗?”   “比平时还清闲些,准备一些跟周振南签约的文件。”   赵明明听了他的话,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问道:“城北,将来你会不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   “明明,你怎么啦?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江城北听了她的话,不禁关切地问。他的语气里都是关切和担忧,谁会相信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的江城北也会有这样化作绕指柔的时候呢?   “没有,我很好。就是突然想起了你的妈妈,不知道她是不是赞同你今日的决定。”   江城北听赵明明提起自己的母亲,在电话那端也静了下来,略隔了一会儿,才说:“妈妈会赞同的,相比功成名就,扬眉吐气,她一定更希望我幸福,而我,跟你在一起就很幸福。”   江城北刚挂断电话,陈峰便敲门进来了,递过一沓厚厚的文件,说:“东方实业那边递过来的合同,需要商榷的地方我已经标记了,这份合同事关重大,你再审一遍吧。”   “好。”江城北接过合同翻了翻,厚厚一叠齐整的A4纸,用手顺溜下去,发出噗噗的声音,弧线一般划过,像正在扇动的扇子。气流形成的微风吹在江城北的脸上,吹得他额前的发丝竖了起来。   陈峰见他这样,也觉得伤感起来,心中仿佛有无限的感慨,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   “其实我并不是舍不得公司,只是觉得有愧泰悦的这些员工,对他们来说,我不是一个好CEO。”   “我们都知道你已经倾尽了全力。”   “可是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一年之内不允许裁员,不允许降薪,不允许随意更改公司福利,不允许调换中层领导人员,能做的你都做了。”   “听说东方实业那边请了猎头来游说你跳槽?”   “对,相比之下,你可真是个抠门的老板。”   江城北听他这样说,笑起来,说:“那你来替我坐这个老板的位子吧。”   “算了,我对自己的认识比较清醒,最多就是个诸葛亮,掌不了这帅印。再说我可不想坐你那个千人盯万人防的位置,想干点啥都不方便。”   陈峰的话让江城北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说:“陈峰,你让我这个老板无话可说。”   “那你就别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人生起落,可倚靠的不过就是自己的一双手,一个亲爱的人和二三知己而已。也正是因为有着这份情意,才能在这汲汲营营的生涯里坦然活下去。   晚上,江城北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整个公司已经没有人了。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梯厢里灯照如织,照得整个电梯明亮好似白昼。飞一般地落下去,仿如飞流直下的流星。他穿过大堂,才发现赵明明站在门口等他,不禁一怔,快步走了上来。   “来了怎么不上去?等很久了吗?”   “没有,才到一会儿。知道你快下来了,就没上去了。”   江城北“哦”了一声,看了看赵明明的神色不似平常,便问:“是不是有事?”   赵明明听他这样问,抬头看了看江城北,俊朗的面庞都是关切的神情。他有极好看的眉目,眼波流转,仿佛真的有光。赵明明凝视了他良久,伸手抚过他好看的脸,才慢慢露出笑来,摇了摇头,说:“没事。”   “你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江城北不信她的话,捉住她的手看着她问。   赵明明仍旧看着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说:“我今天见了一个人。”   江城北听她这样说,松了口气,揽着她边向自己的车走边不以为意地问:“见了一个人?谁?何淼?周振南?”   “都不是,是另外一个人。”   江城北听她这样说,脚下的步子慢了下来,停住转头看向赵明明,问:“你去见他了?”   “他是谁?”   “周钊平。你是去见他了吗?”   “是他来见的我。”   江城北听赵明明这样说,轻声哼了一下,都是不屑,说:“他跟你说了什么?后悔,企求原谅,还是博取同情?”   赵明明见江城北神态这样激动,心里不禁想,原来他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可见只要是人,都逃不出爱恨嗔痴。   “他说的话很少,大部分的时间都沉默。”   江城北听赵明明这样说,也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牵起她的手,说:“别让别人的事情影响了我们,来,我们回家。”   赵明明却站在那里不肯走。她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夜风吹得衣服的下摆翻飞,发出簌簌的声音。   “他现在看起来和任何一个普通的老人没有什么不同,花白头发,行动迟缓。能看得出来,他的病已入膏肓,随时都有离世的可能。”   “所以呢?”江城北仿佛真的动了怒,看向赵明明的眼神也变得凛冽起来,说,“所以我就要原谅他吗?所以他对我妈妈做过的一切就要一笔勾销是吗?所以我就要在他的床前上演一幕父慈子孝是吗?   “我告诉你,这不可能,就算是你来当说客也不可能。”   “我没有为谁当说客,我只是希望你将来不要觉得遗憾。”   江城北听了赵明明的话,满脸鄙夷地道:“遗憾?我永远也不会对他有任何遗憾。”江城北说着,大步地向自己的车走过去。留下赵明明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他因为愤怒激动而颤抖的背影。   江城北解了锁,开了车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大力地将车门关上,人又折返回来拉住赵明明,说:“先回家。”   赵明明知道他真的动了脾气,也就跟着他向车的方向走,只走了两三步,江城北却顿住脚步,突然回过来,看着她,说:“明明。”   灯光下,他的脸上都是凄恻,都是不甘,仿佛万般无奈,让看着的人都觉得悲伤。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说:“我如果那么轻易就原谅他,那我妈妈这么多年受的委屈、吃的苦算什么?”   很快就到了签约的日子。那天的天气极好,虽然已是晚秋的时节,可是路旁花坛的花儿,还在争相地绽放出这一季最后的光彩。金色的小**,火红的大丽花,挤挤簇簇地堆在枝头,满目的灿烂缤纷。   宽阔的马路两边种着一种树,叶子金黄,一枝连着一枝,一簇拥着一簇,仿如祥云一般。这是这个城市最美丽的时节,真正的秋风更比春风好。   空气里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漫漫气息,好像是阳光,又像是路旁的青青草坪。这样明媚的天气,周振南却觉得忧伤,只觉得说不出的酸楚,原来这样灿烂的阳光,也终是有照不到的地方。   他开着车先去了医院,医生已经告知了他最坏的消息,周老先生的大限就在这最近几天,请他有思想准备。已经过了交通的高峰期,路况非常的好,听得到轮胎滑过地面的沙沙声。道路两旁的景物像是一帧帧的电影画面,飞快地消逝在周振南的车后面。   因为担心随时会有紧急状况,医生护士都是严阵以待,生怕会出什么纰漏。张大夫见周振南来了,就要陪周振南去病房,却被周振南摆手制止了,说:“张大夫,对于我爸爸的病情,我知道您和您的助手都已经尽了全力,我个人向你们表示深深的感谢。”周振南说着郑重地向张大夫低头致谢。   这个张大夫虽然早已见惯了场面上的人,可是见周振南这样郑重其事,心里还是被深深震撼了一下,说:“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周先生不用客气。”   周振南来到病房,看到站在阳台上周钊平瘦削的身影。晨光中,周钊平的身影显得遥远而寂寥,仿如小时候看到的中国画里的远山近水,点点笔墨,总是让人觉得难过。   周振南强忍着心中的悲伤,故作高兴地唤道:“爸。”   周钊平好似出着神,听到周振南的声音才回过头来,笑着看着他,说:“今天有重要的事?”   周振南听了周钊平的话一怔,还没说话,就听周钊平继续说:“看你穿得这么正式。”   周振南听他这样说,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装扮,他今天穿一套藏蓝色的西服,里面搭一件浅到极致的藕荷色衬衫,配同色系的领带,整个人真是显得玉树临风,面若冠玉,比画报上的男模特还要赏心悦目。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法眼,一身衣服就让您发现了究竟。”   周钊平听他这样说,只是笑道:“你这个孩子很少系领带的,只要系领带就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你第一天到东方实业上班的领带还是我给你系的。”   周钊平说着,看着周振南的眼神都是眷眷的慈爱。不论他长得多大,多么强壮,多么厉害,多么让人景仰,可是在周钊平的眼里,始终只是个孩子,他的孩子。   看着周钊平的眼神,周振南只觉得心里百感交集,又觉得无比的难过。小时候总觉得自己的爸爸多么了不起,为有这样的爸爸自豪,跟其他的小朋友炫耀。长大一点,又觉得这样的爸爸是压力,是悬在头上的剑,觉得烦闷无奈。再大一点,看到他头上长出的白发,才知道自己的爸爸原来也会老,也会生病,也很脆弱。现在,周钊平就要离周振南而去了,永远地离开他了,周振南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好似有切肤之痛,仿佛万箭穿心一般。   亲情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他存在的时候你并不会觉得生活有什么不同,可是一旦他要离去,却好似有人突然砍去你的手脚,让你伤筋动骨,再也没有办法正常地生活,从此以后,食不能下咽,寝不能安寐。   他极力地让自己看起来一如平常,不让周钊平察觉到自己的情绪,说:“今天的事情是很重要,对我,对东方实业都很重要。”   周钊平听他这样说,轻轻“哦”了一声,便陷入了沉默。周振南看了看周钊平,想了想,终于还是说:“爸,我今天要和江城北签合约,东方实业全面收购泰悦集团。”   周钊平见周振南的神色并没有胜利的喜悦,不知道是心疼还是什么,又忍不住想到江城北,心里更是牵挂不已。他揽过周振南的肩,说:“振南,爸爸把东方实业交给你很放心。我也不会阻止你做什么。只是以我几十年的人生经验,想跟你说几句话。   “因为有基本的标准,我们很习惯用输赢去评判一件事情成败的结果。商场上的人,总觉得赚钱就是赢,说什么,商场无父子。可是生意,都是人和人做的。有的时候,给对手一线生机,是为了让自己的人生不那么寂寞。否则,就算站在了顶峰,却没有尘世的人间烟火,又有什么意思呢?我们一直以为要赢的是对手,可是现在我才明白,我们真正要赢的是自己。   “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但是我希望你能早点明白。生活不是较劲,而是和解,和自己,和敌人,和生活本身和解。”   周振南从医院出来,只觉得百感交集,三十几年的人生仿佛从来没有如此过。万千事由一一从他的心中划过,好似一团乱麻,没有头绪,也不知该何去何从。他忽然觉得难过,在自己的车里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助手打来电话,他才边接了电话边发动了汽车离去。   他回到公司,虽然他们已经大获全胜,但毕竟事关重大,其他的高层早已等候在那里,正襟危坐,等着他的指示。周振南倒是十分轻松,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说:“这宗收购案,大家都辛苦了,等一会儿签了合同,一定好好谢谢大家。以后两个公司的整合过渡,能否顺利经营达到预期目标就要仰仗大家了。”   周振南话没说完,何淼就推门进来,说:“周振南,你的公关部怎么安排的,这么重要的签约仪式,怎么就来了这么几家媒体?”   几个高管一见何淼闯了进来,连忙都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只剩下周振南和何淼两个人。周振很不以为意地看了何淼一眼,只见她穿着一身灰色的职业装,梳着利落的发型,用大红色的口红点缀一身的素淡,装扮得倒是无可挑剔,可是周振南太过于了解她,只说:“不懂就别掺和。   “这几家媒体都是一线媒体,有他们几家的报道分量足矣。商业运作不是小明星炒作,知道的人越多越好,什么生意要都在闪光灯下做,那还有几桩生意能做成。”   “那也不行,越多的人看江城北的笑话我越高兴。”   周振南瞥了一眼何淼,一副懒得再跟她废话的神态,说:“我劝你一会儿还是谨言慎行,免得自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笑话。”   何淼听了他的话本来十分生气,可是想了想又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刚垮下来的脸很快又露出了笑,说:“周振南,赢了你一直想赢的人,你不但不高兴,怎么好像还很生气似的?   “我问你,一会儿你要跟记者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周振南听何淼这么一问,整个不由得怔了一下,似乎慢慢地才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何淼,才说:“我要和你解除婚约。”   何淼没料到他会说这个,人也不禁一呆,说:“你说什么?你要说什么?”   “我说我要和你解除婚约。本来嘛,大家各取所需,今天大家各自的目的都已达到,这婚约也就可以解除了。”   周振南说着开门离开了,留下站在那里目瞪口呆的何淼。   周振南离开办公室,避开众人,来到公司的楼道间,大家基本都走电梯,这里没有其他的人,狭小的空间亦显得空荡荡的,只有那扇被推开的门,因为用力过猛,还在那里来来回回地扇动着。周振南拿出一根烟来,因为周钊平生病,他已经戒了。这时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找出一根烟来,他拢着火苗,如朝阳一般颜色的光芒从他的手指缝隙中露出来,薄薄的一点光。周振南用力抽了一口烟,吐出一团青烟来。只觉得心里百感交集,又觉得难过,仿佛有说不出的惆怅。   楼道里可能保洁刚扫过地,夹杂着一股灰尘的呛人气息,让人无法呼吸。   江城北的到来引发了签字仪式上的第一个骚动,很多人都想看年轻气盛、不可一世的江城北虎落平阳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他走进来,身后仍然是他的班底,依旧是鬓如裁,眉如剑,目似星辰朗月,说不出的好看。眉目之间亦没有半分的沮丧,甚至对着一干媒体还笑了笑。他穿一身黑色的西服,配鱼肚白色系的衬衫,自是有一股气势,一双眼眸黑白分明,好似淡淡地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周振南走过来和他微笑握手,现场所有的闪光灯唰唰在他们的身上闪烁。每个记者都目不转睛地捕捉着任何一个细节,仿佛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漏掉什么信息一样。   江城北随着周振南进到会议室。东方实业的某个高管充当双方司仪的角色,例行地问了些话,便将两份相同的文件递到江城北和周振南的手中。   江城北接过文件,微笑着说了一声谢谢,拿过来略翻了翻,便提笔在自己签名的地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铁划钢钩,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的拖沓和犹疑。   周振南接过文件,翻了几页,心里却仿如翻江倒海,不知是怎样的一种感触。他好像想起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他拿过笔,先是在一张白纸上画了画,像是要验证这笔能否流畅地书写一般。等确认了笔没有问题后,才落到该他签字的地方。   他提着笔,人却出起了神,像是在想着什么。他的眉峰微蹙,神情十分严肃,侧脸十分英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和江城北十分相像,连神态亦是。   会场里一片寂静,就等着周振南的签字,可是他却只是坐在那里,不动。何淼沉不住气,走上前去轻轻地推了推他,提醒他快点签字,可他却置若罔闻,仍出着神。连一旁的江城北也觉得奇怪起来了,扭过头来看他。   可是周振南这时却突然站了起来,合上文件,说:“抱歉,我改变主意了,东方实业放弃收购泰悦。”他说完便大步从会议室里往外走。   会议室里的一干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怔在那里,等到周振南几乎要走出会议室了才回过神来,媒体顿时手忙脚乱,人仰马翻,纷纷循着周振南追上去。见追周振南无望,又将问题抛向江城北。   江城北亦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变故,人坐在那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滋味,一时之间,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涌上心头,像一锅麻辣乱炖,烧得心里都是汩汩的热气。会议室内一些沉不住气的人早已低声议论起来。   毫无征兆的变化让江城北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会议室离开。周振南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内,长出了口气,原本沉甸甸的心也好似轻松了下来。他从办公室的酒柜里拿出一瓶酒来,满满斟了一杯,举起来一口喝干了。   可是人还没坐下,何淼却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问:“周振南,为什么要功亏一篑?”大概是因为完全没有意料到的失望,又因为心中的不甘,何淼整个人仿佛歇斯底里一般,原本精心修饰过的妆容此时看起来让人不寒而栗,尤其是血色的唇,张合之间,凌厉至极。   周振南只觉得累,不想与她做太多纠缠,但因为是自己单方面反悔,又有些歉然。说:“何淼,对不起。这次是我个人突然的决定,违背了之前我们之间的协议,我向你道歉,因此造成的何氏的损失由我负责补偿。”   “补偿?你怎么补偿?我和你联手收购泰悦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出口气,你为什么要出尔反尔。你又凭什么说不收购了就不收购了。”   周振南知道自己理亏,便任由何淼对自己发着脾气,等她冷静下来,才说:“何淼,有时候,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这句话很俗,说的人太多了。但是我今天还是再说一遍,说给我自己听,也说给你听,希望你能听得进去。”   周振南说完便给何淼的父亲打电话。很快,何建辉便到了周振南的办公室,见哭得稀里哗啦的何淼,心疼地一手揽过,唤:“淼淼。”   何淼一见自己的父亲,越发觉得委屈,哇哇大哭起来,说:“爸,周振南他骗我,你帮我修理他,让他的公司破产。”   何建辉一面拍着何淼的肩一面对周振南说:“振南,对不起。淼淼让我惯坏了,你不要介意。”   周振南听何建辉这么说,摇了摇头,才说:“该道歉的人是我,这次是我的错。对不起,何伯伯。”   “还好何淼找的是你,如果是别人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何建辉说着边扶起何淼向外走边说,“要说做生意,我对你爸爸不见得有多服气。但说起教育孩子,在你爸爸面前,我真是甘拜下风。”   何建辉说完低声哄着何淼:“来,淼淼,我们回家,晚上爸爸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蛋炒饭,爸爸给你炒。”他的眉目之间没有任何的不耐,哄着这样大的孩子只像哄小孩一样,仿佛何淼真的只是一个咿咿呀呀学语的婴儿。 尾声   江城北从东方实业的大厦走出来。金色的暖阳照着大地,照着林立的大厦,照在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随着人群跃动的脚步,那灿灿的光芒也好似在流动着一般。因为这难得的好天气,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好像都是欢快的。他走在宽阔的马路上,心里是莫名的错综复杂,好似有万千的感慨,让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马路两边都是一辆接一辆停着汽车,看车的人穿着橙色的背心坐马路边打着瞌睡。可是只要有一点儿汽车的声响又很快警醒了过来,见到是自己管辖范围内的车便快步地跑过去。如果不是,便只懒懒地扫过一眼,又低下头开始假寐。   穿着职业装的男男女女快步地穿梭于写字楼之间,奔向一个一个目的地,飞速的脚步和讲电话的频率显现出这个城市湍急的脚步。   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   突然之间,江城北觉得茫然起来,往事排山倒海般呼啸而来,他想过无数的可能,无数的结局,想过自己赢,也想过自己输。却没有料到,最后周振南竟然选择这样来结束,这让江城北错愕不已,也让他措手不及。   他的心里好似乱麻一般,千头万绪,似乎有些酸涩,所有的一切,到头来又停在了刚开始的地方,又好似有些了然,仿佛到了终于可以放下的那一刻。不论他愿不愿意,有一些人,有一些事情,都到了他必须直面的时候。   江城北回家的时候,赵明明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果。在陈峰告之她的那一刹那,赵明明片刻的怔忡之后,只觉得悲喜交加,涕泪俱下。   血脉这个东西,会让人互相关爱,也会让人彼此憎恨,可是无论爱恨,却永远无法摆脱,因为已经溶进人的骨血,成为生命里的一部分。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血脉,才会让人在特别的时期做出特别的决定。   “你已经知道结果了吧?”江城北脱下西装问。   “陈峰打电话告诉我了。”   江城北听她这样说,停顿了一下,才说:“明明,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论怎么样,可见兄弟总是兄弟。”   “你这么认为吗?”   “那你认为呢?”   江城北听赵明明这样问,沉默了下来,好一会才说:“我不知道。”他说着低下头去不再看赵明明,他低下头的姿势仿佛受了伤的小兽,带着几分沮丧和无奈,让人心疼。   赵明明走上前拥住他,让江城北的头埋在自己的脖颈间。她身上有一种温暖的气息,让江城北迷恋而沉醉,仿佛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可以露出自己的疲惫与无助。他喃喃地说道:“我不知道,明明,我真的不知道。”   赵明明见他这样说,心里又酸又涩。她明白他,他的生活习惯了太多坚硬的冷漠,太多不能言说的委屈,太多残酷的亏欠。温暖反而让他无所适从,让他不知应该如何面对。   “明明,我不怕输,也不怕失去泰悦。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拿回泰悦,我会赢。可是我没想到周振南他放弃了。”   “我明白,城北,我都明白。”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江城北抚了抚赵明明的脸庞说道。   赵明明点了点头,说:“好,我正好要出去买点东西。”赵明明说着,便留下江城北一个人出去了。   等赵明明回来的时候,江城北已经不在了。起先,她以为他在房间里,推开房门进去也没有看到他。本能地心里一惊,拿起电话就要找他。可是刚拿起电话,犹豫了一下,又把电话放下了。   周振南还穿着签约时候穿着的衣服,只是摘了领带,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带出几分不羁的味道,坐在江城北的对面问:“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放弃了?”   江城北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周振南的眼神默认了他的话。   “江城北,我放弃的原因很简单。我烦了,不想再跟你纠缠了,不想再跟你斗了。斗了这十几年已经够了。我承认虽然你还不错,可是我对男人又不感兴趣,干吗这一辈子都跟你耗?”   周振南说着轻轻地叹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江城北,说:“再说赢了又能怎么样呢?”   是啊,赢了又能怎么样呢?赢了,他们也不能斩断彼此的血脉相连。赢了,他们也不能放下午夜梦回时突然的恍惚与惆怅,还有心底深深的叹息。   “周振南,这次可能是你最好的机会,将来也许你会后悔。我并不会因为你这次放弃了收购而改变我的策略。”   周振南听江城北这么说,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好一会儿,才耸了耸肩,说:“也许吧,谁知道呢。”   他这样的神情让江城北也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慨,他第一次真心地,主动向周振南伸出了自己的手,说:“谢谢你,周振南。”   江城北这样郑重其事的语气神态,让周振南亦是一怔,握住他的手,说:“江城北,不论你信不信,我觉得这次是我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江城北和周振南握过很多次的手,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背景,对着不同的媒体,不同的人,风度翩翩,笑容可掬。这一次,没有记者,没有利益,不用装腔作势,亦无须逢场作戏,可是手与手的相连却从不曾这么紧密,带着血脉的温度,让两个人都生出一种陌生的暖意,直通心脏。   “爸爸已经进入了弥留期,你愿不愿意去看看他?”周振南突然问道。   江城北听了周振南的话一怔,抬眼看向他。耳边却还只是反反复复地回荡着“弥留期”三个字:弥留期、弥留期……江城北想起上次周钊平来找他的情形,并没有觉察出他身体特别的异样,或者他也根本没有去注意他的身体。   夜半的时候,赵明明醒来发现江城北不在床边,心里犹疑了一下,也轻轻从床上爬了起来。从房间出来,看到江城北站在客厅外面的阳台上抽烟。夜色中,他的身影显得修长而单薄,没有开灯,只有外面的灯光和一点清白的月光照着他,有一种瑟瑟的凄清。他夹在手指间的烟头,在暗夜中间隔地闪着艳红的光。   夜风吹过,吹得他的头发与他身上的睡衣翻飞。赵明明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拿起一件外套终于走了上去帮他披着,说:“当心感冒。”   江城北握住她的手,说:“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赵明明笑着摇了摇头,问:“你是不是还在想周振南放弃泰悦的事情?”   “不是。”江城北说着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去见一见周钊平。”   赵明明听了江城北的话一怔,却没有说话,只是听他继续说:“周钊平快不行了。”   “哦,是吗?他是周振南的爸爸,跟你有什么关系。”   江城北听她这样说,转过头来看着她笑了一下,说:“明明,你挖苦我?”   “没有,是你自己这么说的。再说他遗弃你妈妈和你,既然他不管你,你凭什么还要管他?”赵明明故意说道。   “可是他快要死了。”   “那又怎么样呢?”   “他想见我。”   赵明明听江城北这样说,迟疑了一下,终于问:“那你会去看他吗?”   阳台上晾衣竿上的衣架在夜风中簌簌作响。这时,整个城市陷入一种深夜时分才会有的宁静,呈现出一种与白天完全不同的形态,静谧而安宁。一幢幢楼房在月光下半明半暗,只有极少的窗户里还亮着灯,像闪烁的星光。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马路上的路灯像一条条串起来的灯笼,发着灿灿的光。   不知道站了多久,江城北揽过赵明明的肩,说:“进去睡觉吧。”   江城北终于还是去见了周钊平,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病床上的周钊平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周钊平的身边只有周振南,没有其他的人。周振南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爸,江城北来看你了。”   江城北的名字仿佛一道惊雷,让周钊平睁大了眼睛,发出一种光芒。他看着江城北,颤巍巍地伸出一双早已枯瘦的手,缓缓地伸向江城北。   病房里十分安静,只有周钊平喉咙里发出的咕咕声。江城北看着周钊平伸过来的手,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复杂莫名。可是自己的那双手,却是怎么也伸不出来。他拿出一个白色的玻璃烟灰缸。   这是一个样式十分简洁常见的烟灰缸,白色的玻璃材质,切割成菱形的面,映出病房的倒影。江城北、周钊平、周振南的身影在菱形的切割面上不停地晃动着。它的右下角有一处是用透明胶粘在一起的,还能看到碎裂的痕迹。   江城北把这个烟灰缸放到周钊平的手里,说:“小时候,妈妈总是骗我,说爸爸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只要这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做完,就会回来看我。我就天天等,天天盼。后来,我想要送一件礼物给他,妈妈说爸爸抽烟,我就决定送一个烟灰缸。因为我觉得,这样只要爸爸一抽烟就会想到我。于是,我便开始攒钱,天天跑到商场的柜台前面看,计算手里的钱和烟灰缸的价钱还差多少。虽然钱存得很辛苦,但是我觉得很开心。每存下一分钱,我就想象我爸爸抽烟用这个烟灰缸的样子。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我终于存够了买这个烟灰缸的钱,买下来后,我就天天等着爸爸能够回来,我不停地想着他拿到这个烟灰缸的样子。   “后来,我长大了,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既伤心又愤怒,便把这个一直珍视的烟灰缸砸碎了。可是我妈又悄悄地用胶布把它粘了起来,放在我的床头。”   江城北说着顿了一下,看向周钊平,说:“今天,我把它送给你。”   周钊平的脸已经瘦得凹进去了,听了江城北的话,剧烈地颤动着。一双手握着那个烟灰缸抖啊抖,他反复地,用力地,缓缓地,摩挲着这个再普通不过的烟灰缸,摩挲它的每一个棱角,每一个凹痕,每一块胶布,像是在捧起人生最宝贵的财富。   周钊平的眼角垂下泪来,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向发线,他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说:“城北,振南,谢谢你们。我终于可以安心地去见你们的母亲,向她们说出那句在心里藏了许多年的对不起了。”   往事一幕幕,像潮水一样将周钊平掩埋。   江城北坐在周钊平的病床边,看着生命垂垂已逝的周钊平,心里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许,周钊平带给江城北的是亏欠和仇恨,可是他这些年所经受的锥心刺骨的折磨,又何尝不是命运对他的惩罚。   周钊平的葬礼很简单,只有极少的几个人参加,宁静而肃穆。按周钊平生前的要求,只有在江城北和周振南都在的情况下,才能宣读遗嘱。他的遗嘱没有内容,留给江城北和周振南的都是一张白纸。   也许他有很多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也许,他觉得他的儿子明了他的心意,无须他留下只言片语。也许,他相信他的儿子会比他做得更好,所以一张白纸足矣。   良久,周振南终于说道:“你是老大,东方实业你来掌管比较适合。”   “我还是比较偏爱泰悦,二世祖这样的事情你比我在行,还是留给你吧。”江城北对周振南说道。   周振南听了江城北的话没出声,沉默了良久,终于点头道:“好。”   江城北和周振南从律师事务所出来,在门口握手道别。也许还会有不解的怨恨,难平的委屈,不能言说的苍凉,还有对温情的抗拒,但是不论怎么样,时光不会放过任何人,岁月总会让所有的情谊闪烁出金色的光芒。   “说,什么事?我还有要紧的事,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周振南说着在赵明明面前坐了下来,端起她面前的杯子仰头喝了一大口。   “周振南,那是我的杯子,你怎么这样。”赵明明不满地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怎么样了,喝你杯子里的水说明我不嫌弃你。”见赵明明似乎又要数落自己,周振南便抬腕看了一眼时间,说,“那,已经过了三分钟了,你再不说什么事,我走了。”   赵明明见他这样,也没了脾气,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周振南见她笑了,自己也笑了起来。   “周振南,谢谢你!”   “大恩不言谢,你记在心里头就行了。”   “嗯,我和城北都会记在心里的。”   “城北,城北,我说赵明明,你能不能有出息点,别开口闭口就是江城北行不行?”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想了想,摇了摇头,说:“只怕不行哦。”   周振南见她这样,无可奈何地长叹了口气,失望地看着她摇了摇头,表示她没有希望了。说:“谢完了吧,我要走了。”   说着站了起来,转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来,看着赵明明,说:“我建议你呀,赶着现在的形势不错,趁热打铁,缠着江城北赶紧把婚结了。否则,就凭你这个竞争力,从纽约的时代广场排到咱们北京的天安门,只怕也轮不到你。”   “有你这么损人的吗?”   “赵明明,我这可真不是损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你……”赵明明好像真生了气,瞪了一眼周振南站起身来就要走,却被周振南一把拽住,说,“想逃单?把单买了再走。”   赵明明被他脸上的神情气得哭笑不得,看着他,道:“为什么又是我买单?”   “是你请我来的,当然你买单。”   “你这么有钱,怎么连一杯咖啡的钱也要抠。”   “我有钱怎么啦,谁规定有钱就要买单的。你不买是不是?那我给江城北打电话啦。”周振南说着还真拿了电话做出就要打电话的样子。   赵明明见他这样,吓得连忙拿出钱包,说:“我买我买。”说着十分不满地瞥了一眼阴谋得逞一脸坏笑的周振南。   从咖啡馆出来,破云而出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金灿灿的。路上张灯结彩,挂着红艳艳的灯笼,路旁店里的玻璃橱窗上都贴起了大大的、红艳艳的福字,有一种喜气洋洋的气氛。赵明明禁不住想,要过年了。   “周振南,除夕那天来跟我和城北一起吃年夜饭吧?”   周振南听赵明明这么说,怔了一下,才惊觉,是啊,又要过年了。温暖的阳光仿佛是流动着的一般,像水一般缓缓流淌。刹那之间,周振南仿佛想起了许多事情,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想。   最后,他终于说道:“你们不用等我,我去了就去了,没去就没去。”   “你一定要来,我们等你。”   除夕的那天,赵明明和江城北在厨房里做饭,江城北切着土豆丝。他的刀功极好,只听见嗖嗖的刀划过的声音,一小会儿,粗细均匀的土豆丝就出来了。他边装着盘边说:“怎么样,还可以吧?”   赵明明不理他,只是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爱吃土豆丝的?”   “这个可不能告诉你,不能让你太得意了。”   赵明明听他这么说,嘻嘻一笑,向他伸出手,道:“我的新年礼物呢?”   江城北听她这样问,人一怔,像是完全忘了这回事一样,一脸茫然地问:“还要新年礼物的呀?”   “当然了。”   “哎呀,那怎么办,我忘了。”   赵明明听江城北这么说,不禁露出失望的神色来,但很快,她便笑了起来,说:“没事没事,我就随便一说的,没有也没关系。”   江城北听她这样说,突然从背后拿出一个小盒子递到赵明明的面前,说:“新年礼物没有,戒指倒是有一个,不知道你要不要?”   前所未有的狂喜瞬间将赵明明席卷,像海啸,像地裂,让她整个人深陷其中,无尽的喜悦,仿佛梦想成真,一瞬间,泪盈于睫。   “赵明明,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愿意,她当然愿意,她如此如此的愿意。   她拥住他,他亦拥住她,这样紧紧地相拥。整个世界瞬间沉静了下来,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只有她和他,只有他们眼中的彼此,一生一世。   屋外远远近近地传来鞭炮声,轰轰隆隆,一声又一声。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际,赵明明不禁说道:“不知道周振南来不来。”   江城北专心地包着饺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赵明明的话,仍旧专心致志,将一只只饺子排列得整整齐齐,像是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赵明明看了一眼江城北,又望向窗外,焦急地盼望着那个亲切的身影。突然,她的眼睛一亮,一辆熟悉的汽车驶进他们小区的大门。赵明**里说不出是激动还是高兴,大叫道:“城北,是周振南的车,他来啦。”   赵明明说着冲向门口,准备去迎接来和他们一起吃团圆饭的周振南。江城北没有动,耐心地将一个一个的饺子放进沸腾的锅里,氤氲的热气呼呼地喷在他俊朗的面孔上,映出他嘴角细密温暖的笑意。   “嗖”的一声,外面的天空中开始绽放出缤纷的礼花,黄的、红的、紫的,各种绚烂到极致的光华夺目一片连着一片,久久不息。过年了。   (全书完)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http://www.bookben.cn/